Das Morgenrot (Chapter 4-5)

Chapter Four

 

已经到了八月份。

 

基尔伯特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眼前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平原。

 

他甚至有点开始喜欢乌克兰的风景。当然,如果有路德维希的陪伴就更好了。

 

一向喜欢刺激的他在这种平淡的日子中显然觉得有些无聊,但又有点庆幸于可以暗自享受下异国风光。一个多月以来他所在的军团缓缓的向基辅推进着,可能是先遣部队快速突破的功劳,一路上他们都毫无阻碍的穿过着人烟稀少的平原。

 

有些村庄已经人去楼空了。

 

那些没有来得及收割的农作物寂寞的随着微风摇曳在田野里。

 

显而易见,想必谁也不会傻到在战争中坚守着注定被摧毁的家园。更何况面对的是他们——战无不胜的德意志军人。

 

想到这他有些自豪的笑了笑。

 

他希望路德维希会以他为骄傲。

 

奥……路德维希。

 

现在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和柏林的符号一样,都成为了地图上一个简单而枯燥的点。指尖一扫而过的距离却是相距了千山万水。

 

他突然有些嫉妒罗德里赫。嫉妒他可以完全占据路德维希的生活,完全的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讨厌路德维希看向罗德里赫的眼神。

 

远方的路德维希在想念他吗?

 

刺眼的阳光更加凸显出了他的落寞,嘴角的微笑也逐渐隐匿在面孔之后。

 

他怀念起那双澄澈的浅色瞳仁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充满崇拜和希冀的凝视中满满是对一个兄长的爱意。但那种目光无法平息他的欲望,远远不够。

 

路德维希是不会明白的。

 

相对清闲的日子总会让人胡思乱想。基尔伯特有些烦躁的拽了拽头发,迈开步伐漫无目的地向远处走去。

 

周围是一片很开阔的原野。没有什么特殊任务的时候他喜欢沿着一条类似于灌溉渠道的小河边散步,不过很少有机会可以让他一直走到尽头。

 

他心事重重的构思着如何可以让路德维希明白,他想要成为的并不只是一个可以帮他抵御外界伤害的大哥。而是……

 

不过,等这一切结束了,他就可以有无限的时间和路德维希在一起。没有什么可以再将他们分开,他有一生的时间让路德维希明白,他对他的爱。

 

等战争结束了。

 

衣带宽的小河像是逐渐劈开原野般越发开阔起来,基尔伯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离营地越来越远,长靴被溅起的泥水沾上污迹,在河滩上留下一个个不深不浅的脚印。

 

他突然回过神来的停下脚步,诧异的打量着眼前正冒出袅袅炊烟的一个小村落。大概只有十多户人家,院子里的牲畜正在安详的咀嚼着饲料。

 

他不确定自己走了有多远,不过至少在视野范围内他是看不到一点营地的踪影。如果说这里依然有人居住的话……

 

“你迷路了吗,士兵?”

 

身后突然传来了语调平缓的沉静女声,一口带有浓重口音的德语。

 

基尔伯特猛地转过身,不假思索的在一串流利的动作中端起了背在身后的步枪,手指紧紧的压在扳机上,却迟迟没有扣动。

 

是一个女人。穿着很传统的乌克兰服饰,长长的辫子挽在脑后。随意撩起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单手挎着一个花篮。

 

她平和的微笑着,似乎没有意识到冰冷的枪管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那双眼睛……

 

那种清澈的蓝色……

 

让他想起了路德维希。

 

他把枪管稍微挪低了些,仍然保持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戒备的盯着她。

 

“你难道还怕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吗?”她丝毫不紧张的咯咯笑着,似乎一点也不明白站在身前的是她的敌人。

 

“我倒想问问你呢。”基尔伯特低沉的嘟哝了一句,肩膀稍稍松懈了下来。

 

两人互相静默的打量着。

 

“你让我想起了我弟弟。”她生疏的德语中掺杂着母语带有的特殊韵味,有些古怪的声调却显得异常温柔。略粗糙的手指从还沾着露水的花篮中抽出一小枝无名的野花,轻轻插在黑洞洞的枪管中。

 

基尔伯特沉默的看着色泽鲜艳的花朵,柔软且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花瓣与冰冷的武器配合在一起,显得异样脆弱而单薄。

 

在死亡的威胁下依然顽强挺立的生命之花。

 

“是吗……”他心不在焉的回应着,单手向上的握着武器,让那笔直的枪管托举着野花,就好像是守护着刚刚破茧而出的生命一般。

 

“他和你差不多大,也是个士兵。”她有些落寞的笑了笑。“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唔……那真是太遗憾了。”基尔伯特很想告诉她,她也让自己回想起了路德维希。不过他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面朝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坐了下来,双手环在膝盖上。花篮被稳稳的安放在一旁,里面带着露珠的野花寂寞的盛开着。基尔伯特犹豫了一下,将武器放在一旁和她并排坐着,盯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

 

她的目光凝视着远方,像是对基尔伯特,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语般,用一种飘渺的语调讲述着遥远的回忆。基尔伯特心不在焉的听着有关她弟弟的只言片语,譬如他薰衣草色的眼睛和嘴角永恒的微笑,以及永远戴着她亲手缝制的围巾的模样。

 

基尔伯特向后仰躺在草坪上,双手垫在脑后。他的思绪在那种温柔的、模模糊糊的语气中越飘越远。偶尔会有一两个词穿透厚厚的回忆,进入他不断制造想象的大脑中,唤起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短暂得就像浅眠时的梦境,被轻轻的一激,就如涟漪般层层褪去……

 

“我真希望你们不会在战场上相遇。”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

 

“……但愿如此吧。”基尔伯特凝视着天空上不停变幻的云朵,半晌才低沉的回应道。

 

谁又能预料到呢。

 

他突然坐起身来,手指下意识的拨弄着旁边的青草。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呢?呃,我的意思是,我想这里马上就不安全了……”

 

他突然有些识趣的闭上了嘴。

 

……正是他们的存在才是打扰这片土地安宁的原因。

 

一阵认真的凝视。

 

“无论怎样,这儿都是我的家……我是不会走的。”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侧过头平静地注视着他。“至于未来如何,我想命运自会有安排。”

 

基尔伯特语塞了。

 

又是一段各怀心事的沉默。

 

最后他们默契的道别的时候,基尔伯特把那朵野花轻轻掂在手里,郑重的说了一句“再见。”

 

他由衷地希望他们最好再也不见。

 

下一次的相遇……

 

他不愿去想意味着什么。

 

 

 

 

 

 

“……是的……好的……我会替你转告他的……”路德维希左手握着电话,右手随意的扯过来一张纸匆匆在上面快速的写下一串数字。“……不客气。再见。”

 

轻轻将电话挂上,路德维希转过头望着厨房的方向。伊丽莎白正在倚着门偷笑。

 

“莉兹,罗德里赫在做什么?他已经在厨房呆了一下午了。”他有些困扰的整理着手头上的纸片。

 

感觉他就像罗德里赫的私人秘书一样……

 

不过这样看起来也不坏,至少他可以找些事做来填补漫长而空虚的夏季。

 

遥远的基尔伯特在安顿下来后很有规律的给他写信,不过路德维希猜测他也有些无聊。因为那些信越写越长,有用的内容却越写越少。

 

相对安宁的日子。

 

不过这让他很安心。

 

“我也不知道,从门缝里什么都看不到,神神秘秘的。”伊丽莎白回头冲他咯咯笑着,坚持不懈地继续从狭小的缝隙中向里面窥视着。

 

路德维希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个人在厨房里不时发出爆炸一样的声响,只是祈祷着但愿里面的场面没有太糟。

 

空气中飘来一丝丝巧克力的甜味。

 

他很想问问伊丽莎白为什么不直接推门进去,但是已经晚了。

 

门突然向内打开。

 

依然趴在门口的伊丽莎白躲闪不及的和正要出来的人差点撞个满怀。

 

“……莉兹?”罗德里赫一只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扶着门框,过了半晌才惊诧的开口问道。

 

    光洁的瓷盘上是一个造型精致的巧克力蛋糕。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味愈发浓烈起来。

 

“罗德里赫…你吓死我了!开门之前居然一点征兆都没有。”伊丽莎白撑着一边的墙壁,勉强站稳后不满的抱怨着。

 

“是么?那么这道甜点就算是表达我的歉意吧。”对于伊丽莎白类似于无理取闹的抱怨,罗德里赫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对她宠溺的笑了笑。“不过我个人认为,躲在门后一语不发的偷窥好像更吓人一点。”

 

“我只是担心你把厨房搞的一团糟而已。”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被识破后的伊丽莎白脸颊微微泛红,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回应着。

 

路德维希已经在一边笑了出来。

 

罗德里赫端着托盘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伊丽莎白在厨房里翻看着,大呼小叫的嚷嚷着黄油和巧克力都被他挥霍一空了。

 

路德维希虽然对甜食并不感冒,却也被那股浓郁的香甜气息所吸引着。他知道罗德里赫平常也爱好制作些小茶点,但是像今天这样如此费时费力的去做一个看上去就过程复杂的蛋糕还是让他略感诧异……

 

“沙河蛋糕。”罗德里赫面对他困惑的表情优雅的举起刀具,从容不迫的切开,没有碰到上面任何一颗点缀用的草莓。

 

对于奥地利的国宝级蛋糕,路德维希还是略有耳闻的。从材料的准备到烘焙的过程,再到黑巧克力中的可可比例,无一不会影响整体的口感与外形。

 

罗德里赫语气平淡的简单描述着做法,讲到特别之处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一种骄傲的光芒。

 

路德维希一脸敬畏的看着对方,想象着那双平常在黑白的琴键上灵动跳跃的修长手指是如何细细地切碎核桃仁,将精准地混合各种各样配料的蛋糕雏形放入磨具,在等待烘焙的过程中悠闲的整理着厨房。然后耐心的将横切开的每一层都涂抹上厚厚的咖啡酒和果酱,最后用混合着巧克力酱的淡奶油涂匀在表面。

 

他忍不住深深嗅着空气中浓郁的甜香。

 

隐隐的期待。

 

罗德里赫意味深长的凝视着他,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

 

“来。”一小块切好的蛋糕被稳稳的挑在甜点叉上,上面还有一颗饱满红润的草莓,在路德维希反应过来之前就被送到了他的嘴边。

 

罗德里赫耐心的掂着餐叉柄部等着他的回应。

 

路德维希觉得自己脸蓦地红了。

 

他又不是小孩子…

 

“别担心,我没有用过。”罗德里赫显然错误的将他的犹豫归结于洁癖,那抹固执的微笑始终徘徊在嘴角。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路德维希只觉得自己耳根发热,讪讪的闭上了嘴。

 

他根本不是介意餐具有没有被用过的问题。

 

只是如果被伊丽莎白看到……

 

奥,一定会是场灾难。

 

似乎经过了长时间的内心挣扎,他终于下定决心般的垂下眼皮,小心翼翼的张开嘴将那块在唇边不停散发出诱人香气蛊惑自己的小块甜点纳入口中,特别注意尽量少的让餐具碰到自己的嘴唇。

 

很甜。

 

可可的微苦转瞬即逝,小块的杏仁与核桃化解了糖的甜腻。淡奶油的柔滑感混合着一丝果酱的清香,在口中经久不散。

 

“味道如何?”罗德里赫平和的紫罗兰色双眼透出些隐隐的期待。

 

路德维希的大脑高速运转搜集着有关于如何褒奖一道高级甜点的词汇,过了半晌才发觉自己搜肠刮肚得到的答案都配不上自己的味觉所作出的崇高评价。

 

纵然他对甜品尝试的不多,他也可以感觉到罗德里赫所做的绝对称得上完美。

 

小时候品尝那个举止优雅的奥地利人烘焙出的曲奇的记忆涌现回心头。每个人会都对那种恰到好处的甜度与酥脆程度赞不绝口,除了基尔伯特。

 

当然,基尔伯特从来都会否认罗德里赫的一切。小到对方的领结大到质疑对方的音乐素养(被罗德里赫用一下午的钢琴鉴赏教育过后他就绝口不提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边翻着白眼批评上面的糖霜放的太多,一边一块不剩的吃掉所有的曲奇,并美其名曰不能浪费。

 

“…抱歉,罗德里赫,我描述不出那种感觉。”一种挫败感席卷了全身,他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开始发烫了。“但是真的很美味……谢谢。”

 

他紧张的看着罗德里赫,生怕自己蹩脚的形容扫了对方的兴致。

 

罗德里赫对他拙劣的表达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逐渐放大的微笑中满是欣慰。“我很高兴你能喜欢。”

 

他尴尬的笑了笑,低下头准备开始享用自己盘子里的美味。

 

罗德里赫微凉的手指突然越过桌面,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光滑的触感在他的下颌处稍作停留,随即拇指温柔的扫过他的唇角。

 

路德维希诧异的睁大眼睛盯着他。

 

“一些巧克力碎屑。”罗德里赫淡淡的解释着,若无其事的拿起刚才用来喂路德维希的餐具神态自若的开始品尝自己杰作。

 

那种理所当然的神态表情……

 

路德维希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伊丽莎白从厨房钻出来,人还没走过来就开始大呼小叫。

 

“你们两个真是太狡猾了,居然趁人家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开始吃起来!”她一把拽开椅子,迫不及待的坐下来切着放在自己面前盘子里的蛋糕。

 

路德维希冲她抱歉的笑了笑,忽然想起刚才的电话和记下来的号码。他起身取来了纸条,隔着餐桌递给罗德里赫,继续悠闲的享受甜点时间。

 

罗德里赫背对着他们,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说些比较重要的事情,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拿着笔匆匆在纸上飞速记录着什么,但是碍于较远的距离只能听到他模模糊糊的回答。

 

“说起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伊丽莎白的手突然抚上路德维希的额头。

 

而此时他的脑子里只注意到一件事:伊丽莎白的手和罗德里赫的触感很像。

 

他摇了摇头,将那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推出脑海。

 

“呃…我想是天气的缘故。”他有些尴尬的辩解着。天知道他的脸红只是出于羞怯。

 

正巧罗德里赫结束了通话,坐回了餐桌旁,得以让伊丽莎白的注意力得到转移,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电话里说了什么?”她的嘴里塞着一大颗草莓,含混不清的问道。

 

“我需要去一趟维也纳。大概三天左右。”罗德里赫摘下眼镜,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在路德维希心里破土而出。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他几乎不假思索的说出来,瞬时又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有些困惑。“……如果方便的话。”

 

罗德里赫有些诧异的抬眼凝视着他,不过那种惊讶转瞬即逝的转化为一个柔和的笑容。“当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呢,莉兹?”

 

“奥,饶了我吧!我可是在那呆过一年多的人,再说这里还有个漂亮的花园需要我照顾。”伊丽莎白头也不抬的忙着切下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啊,我还可以顺便帮你查收下基尔伯特的信。”她侧过头冲着路德维希莞尔一笑。

 

“那就辛苦你了。”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回答,罗德里赫只是轻轻点点头。

 

深邃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路德维希的身上。

 

“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Chapter Five

 

路德维希犹豫着站在伊丽莎白的卧室门前,手举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敲下去。

 

窗外天色渐明。

 

罗德里赫正站在门口耐心的等着他。

 

略微踌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放弃了敲门的想法,走下楼梯。想必伊丽莎白还在熟睡。

 

“呃,我们怎么过去?”他不太确定的看着罗德里赫,想起对方从来不会记得柏林的各个街道。

 

罗德里赫修长的手指拂过他的衣领,帮他抚平了衬衫上细微的褶皱。“不必担心。会有人送我们去车站。”他淡淡的笑了笑,对路德维希的怀疑不予置评。

 

后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差点就忘了,对方可是因公出差的首席指挥官。

 

门“咔哒”一声在身后轻轻关上。

 

清晨的薄雾有一种湿润的泥土香。

 

路德维希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丝丝凉意的空气,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息了。

 

上一次出远门是在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

 

“路德维希——”

 

他转过头疑惑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二楼的窗户大开着,随即顶着一头微乱的深棕色长发的伊丽莎白探出了半个身子,略带睡意的双眼半眯着,嘴上却挂着调皮的笑容。

 

“一路顺风。祝你在维也纳玩的开心!”她热情的挥舞着手臂,声带因困倦的缘故有些低沉,微妙的驱离了四周的寂静。

 

路德维希释然一笑,随即向她挥手道别。

 

罗德里赫已经走到了车前,贴心的给他打开了门。

 

他愣了一下。

 

“我想司机已经等了我们很久了。”罗德里赫依旧不急不躁的扶着车门,冲他略微点点头。

 

“……抱歉。”他讪讪的回答着,脸上有些发烧的钻进去。

 

他权当罗德里赫的行为只是对方长久以来照顾伊丽莎白的习惯。

 

司机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打量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意味深长的揣测。几次短暂的对视后他有些尴尬的转移了视线,装作对风景产生莫大兴趣的一直盯着窗外。

 

不同于繁华喧嚣的慕尼黑或者杜塞尔多夫,清晨的柏林静悄悄的。车子缓缓行驶过还在酣眠的街道,周围沉默的建筑物像在凝视他们一般缄默不语。

 

罗德里赫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上了他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屈伸的手指。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热切的凝聚在他的侧脸上,稍微一侧头就可以对上那双有罕见瞳色的深邃双眸。

 

想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暴露在第三个人的审视之下,他执著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凝视着外面没什么欣赏价值的景色。正当他开始习惯并且享受三人这种默契而和谐的沉默的时候,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罗德里赫松开了他的手,语气平淡的向司机道了谢。

 

路德维希长舒一口气的活动了下几乎僵硬的脖颈,有些留恋于手背上开始流失的热度,钻出了车外。

 

他目送着那辆车缓缓的驶离车站,直到罗德里赫在旁边开始小声提醒他火车快开了,他才如梦初醒地登了上去。

 

树木和建筑在逐渐加速的后退着,铁轨单调的撞击声开始消磨他的新鲜感。对窗外的景色感到有些厌倦的,他转过头打量着车厢内部。空旷的车厢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各自沉默不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他甚至有些暗自高兴于有个相对隐蔽的环境。

 

阳光逐渐穿透了薄雾,驱散了那些模糊的轮廓。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线条明晰的,逐渐生动起来的世界。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他转过头懒洋洋的靠在座位上。

 

“大概傍晚就到了。”罗德里赫云淡风轻的回答道,好像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不过转瞬即逝。似乎察觉到路德维希一瞬间的脸色变化,他侧过头轻轻笑了笑。“怎么?后悔出来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

 

路德维希摇摇头。他的确没有后悔,纵使十几个小时的旅途的无聊程度显而易见。不过幸好罗德里赫不是一个沉闷无趣的人,随处可见的空旷座位也足够给他机会伸长双腿舒服的睡上一觉。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却不愿意拉上窗帘。交错的斑驳树影掠过他的面庞,像是催眠般推来一波波睡意。

 

他偏过头打量着罗德里赫。对方正在专心的看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匆匆扫了几眼后路德维希就收回了目光。他早就该料到了,很显然的,对他来说冗长乏味的某段音乐史。

 

在空旷车厢中回荡的单调铁轨撞击声让他更加昏昏欲睡了。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站起身在车厢里到处游荡一番,目的是消磨掉过于沉闷而漫长的旅途。让他庆幸的是罗德里赫十分迁就他的不时放下书,和他聊些有意思的事情。

 

凝滞的时间开始加速流动起来。

 

太阳已经爬到了车厢顶部,投下了一大片阴影。

 

路德维希在罗德里赫小声抱怨关于餐车点心质量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火车可能已经开到奥地利的边境附近了。

 

终于抵挡不住从早上就在召唤他的睡意,他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在车厢有规律的轻微晃动中闭上眼睛,脑海里的影像瞬间就被一团暧昧的暖黄色光芒包裹住,缓缓被拖拽入那个模糊的世界。

 

朦胧中他感觉自己的头歪向了一边,不过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不足以将他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断断续续的梦境让他睡得格外辛苦。

 

那些破碎的场景和交替出现的人影让他毫无头绪的在怪诞的世界中费力地挣扎着、找寻着出口。

 

车厢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像是被突然拽回现实一般,路德维希终于从沼泽般粘腻的昏睡中清醒过来。

 

逐渐开始聚焦的双眼首先发现的是一个倾斜的世界。

 

随后他才迟钝的意识到是自己完全靠在了旁边那个奥地利人的身上,头正枕着对方的肩膀。

 

罗德里赫一动不动的任由他倚着,单手托着那本厚厚的书。

 

路德维希飞快的坐直了身体,尴尬地将额前散落的发丝捋到脑后。

 

他脸上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烧。

 

他这样靠着罗德里赫多久了?为什么不叫醒他?

 

“终于舍得睡醒了?”察觉到肩膀上突然消失的重量,罗德里赫侧过头冲他微微一笑。他小心地夹好书签后把书放在一边,轻轻活动着看起来已经有些僵硬的一侧手臂。

 

“抱歉……我应该另外找个座位。”他有些愧疚的看着对方。

 

“啊,不必介意。”罗德里赫伸手递给他一杯已经晾到适宜温度的水。

 

路德维希接过杯子,清冽的水滋润了他有些干渴的喉咙,异常舒服。“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请原谅我也不太清楚,”罗德里赫轻声笑起来。“要知道,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在全心全意地给你当靠枕,实在无法抽身去查看时间。”

 

“不过我想应该快到了。”他补充道,侧过身体伸手捋平对方头侧一小撮翘起来的金发。

 

“……我下次会注意的。”路德维希把头转向窗外,有些羞耻的避免着与他进行眼神接触。

 

“事实上我很乐意。”罗德里赫语调轻松地顿了顿。“毕竟你在熟睡的时候比莉兹安分多了。”

 

太阳已经从耀眼的金色柔化为内敛的桔红,斜斜的挂在天边。

 

路德维希觉得自己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变得更红了。

 

他可以感觉到火车在慢慢的减速,铁轨上钝重的碰撞感也越发强烈。映入眼帘的建筑物变得密集起来,风格与样式和柏林有着十分相似的地方,却比柏林更多了一分柔和与亲切。

 

艺术与音乐的气息。

 

夕阳下的多瑙河安静地流淌过整个市区,在微风的吹拂下波光粼粼的泛出金色的光斑,就像无数双眼睛在温柔而沉默地注视着千变万化的世界。

 

火车在驶入站台后慢慢停了下来。

 

虽然罗德里赫明确的表示他清楚的记得如何回到他在维也纳的房子,但是路德维希还是觉得他们似乎两次穿过一条似曾相识的街道。

 

街道上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灯光,像是摇曳的精灵般守护着这个古老而美丽的城市。

 

路德维希四下环视着周围的建筑,罗德里赫在旁边轻声给他讲解着。

 

随着天色的黯淡,街道上也开始变得喧嚣起来,开始呈现出一个繁华而忙碌的夜景。

 

也许初来一个陌生城市的新鲜感可以暂时掩盖他在旅途中的疲倦,当他终于迈进罗德里赫的家门把自己完全陷进真皮沙发的时候,那种兴奋带来的暂时麻痹才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涨潮般涌来的困意。

 

厨房里传来罗德里赫模模糊糊的声音,大概是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凝视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地图,过了半晌才懒散的表示他并不饿。

 

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到那个他曾经一无所知,现在却无比熟悉的国家上面。默念着上面生涩而古怪的名字,揣测着基尔伯特身处在其中的哪一个位置。那些用不同颜色标记出的山峦与河流,平原与高地,是否都会留下他的足迹与身影。

 

战争对他来说仍然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即便是现在。基尔伯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有踏上过真正的战场。可能这就是为什么那时的他看到征兵通知会如此兴奋的原因吧。

 

他们在学校都受到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不过对于那些战术理论的记忆只是短暂的,只有对武器的触感才是真实的。他想起基尔伯特会十分骄傲的带回射击比赛的奖章,带着一脸炫耀的神情夸张地描述着他的子弹是如何精准而完美地穿过靶心,俨然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狙击手。

 

“活人可不会像个靶子一样傻站着等你的子弹,笨蛋先生。”

 

“啧……啰嗦!”

 

脑中又浮现出那些鲜活的场面,他的嘴角忍不住开始上扬。清晰的声音近的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基尔伯特恼羞成怒的沙哑嗓音,罗德里赫略带讥讽的冷淡声线,和伊丽莎白捂着嘴极力压抑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渐渐与画面糅合,逐渐在记忆中像水彩一样氤氲开来,融化了他其他的感官,最后飘荡到一个无梦的深眠中。

 

 

 

清脆的鸟鸣声。

 

路德维希费力地睁开眼睛,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昨晚自己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身上多了条毯子。

 

他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准备去洗漱。路过厨房的时候他随意的一瞥,发现罗德里赫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餐桌旁了。

 

“早上好。”他倚着门框冲对方笑笑,嗓音经过一夜的睡眠变得有些低沉而沙哑。

 

“早安,路兹。”罗德里赫在往咖啡里一勺勺加糖。“我猜你睡得不错。”

 

路德维希点点头。虽然他在火车上就睡了很久,昨夜的沙发也太过柔软,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晚上的睡眠质量。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他打量着对方整洁而体面的着装。

 

“一个冗长的会议,一些例行的拜访,以及无聊的宴席。”罗德里赫无奈的苦笑着,语气单调的念着日程表里的内容。“总之就是你可以想象出的那一套‘公差’的流程。”

 

“嗯……”他突然有些同情罗德里赫,显赫名声与其背后付出的代价是成正比的。“我想一个人在外面逛逛。”

 

“当然可以,不过注意安全。”罗德里赫点点头。“等事情处理好之后,我可以带你去些有意思的地方走走,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自然再乐意不过。

 

罗德里赫出门后路德维希先是在家里四处打量了一番,发觉房间的装潢和摆设都和在柏林的有异曲同工之处。他缓缓踱着步子,欣赏着墙上装裱的风景画和插在各处细长花瓶中的干花,兜兜转转后最终来到一架钢琴前。

 

上面摆着一个相框。

 

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来。照片里的四个人正神态各异的凝视着他。

 

基尔伯特张扬的笑容和那天的阳光一样耀眼,照片里的他亲昵地单手搂着路德维希的肩膀。在旁边是挽着罗德里赫手臂微笑的伊丽莎白,几缕卷曲的发丝调皮地垂在两颊。罗德里赫的表情淡淡的,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镜头。

 

他轻轻用手指拂去相框上微不可见的浮尘,记忆中的线条也更加深刻而明晰起来。

 

“天哪,我的头发从正面看起来这么糟糕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应该是从任何角度看起来都很恶心!哈哈哈,相比之下我简直——”

 

“——笑得像个傻瓜,基尔伯特!”

 

他放下照片,莫名感到一阵温暖,但与窗外的阳光无关。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主道游荡,对维也纳的好感伴随着每一个轻快的步伐逐渐累积着。远远望去还可以隐约看到一些高耸的教堂和华美的宫殿。行走在那些巴洛克式、哥特式和罗马式的建筑中,就像在亲身经历一段辉煌而庄重的历史,亦古亦今交错的风格就像一首跌宕起伏的诗歌。

 

路过广场和公园的时候经常可以听到优美的华尔兹圆舞曲,那些音乐家的雕像栩栩如生,静默不语地聆听着音符的召唤。

 

他从这个城市中可以描绘出罗德里赫的身影。或者说,罗德里赫身上被赋予着维也纳的元素。

 

而此时罗德里赫也许正在某个单调而古板的建筑物里进行没有任何艺术气息的会议交流。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干巴巴的、公事公办的语调。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失得很快,太阳已经开始慵懒地向西偏移了。

 

他加快脚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傍晚的时间很容易消磨掉。他从罗德里赫的书架上随意的挑出一本书,厚度与沉甸甸的质感轻而易举地传达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罗德里赫直到深夜才回来。

 

路德维希正舒服的躺在床上,身心因为之前的热水澡变得愉悦而放松。就在他几乎飘入梦乡的时候,楼下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

 

他的感官随着在每一级楼梯上脚步的加重渐渐复苏。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柔和的光线照了进来。路德维希可以感觉到床垫的一侧有了重量的变化,随即耳边传来的是罗德里赫语调平和却略带疲倦的低语。

 

“路兹…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他几乎下意识的小声脱口而出,即使他感觉很困。“…会议进展得如何?”

 

“还算顺利。”罗德里赫嗓音有些沙哑的笑笑。“大部分事情都处理好了。”

 

想必是难熬而辛苦的一天。

 

他正在构思着说些什么话来回应,对方再次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时候不早了。好好休息吧,明天带你去个地方。”罗德里赫从床边站起身,脚步很轻地向门口走去。

 

借着微弱的灯光,路德维希看到对方的嘴角有一抹神秘的微笑。他很想追问下去,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简单的“晚安”。

 

“晚安。”罗德里赫关上了门,黑暗再次弥漫进整个房间。

 

没有丝毫犹豫的,梦境如期而至。

 

 

 

 

绿色的海洋?

 

不,海洋没有松涛起伏的森林,没有清脆悦耳的鸟鸣,也没有流泉潺潺的水声。

 

他从没想到过城市与森林可以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维也纳森林。”罗德里赫的声音在阵阵的松涛声中显得若隐若无。

 

随着地势平缓起伏的草地与树林几乎和城市接壤。

 

一望无际。

 

他们相顾无言地并排沿着一条小溪行走着。虽然时值盛夏,树林里却异常荫凉,那些生机勃勃的植被旺盛地汲取着阳光,仿佛亘古不变地挺立于这片沃土之上。

 

森林深处还可以依稀看到一些中世纪建筑的遗迹,或是保存完好的幽静古堡。

 

“几个世纪以来,这片森林中百鸟的啼鸣,流水的呜咽,微风的低吟,空气的芬芳,都是吸引无数音乐家和画家所追溯的灵感源泉所在。他们在这里建造了各种各样爬满常青藤的乡间小舍,在漫长的时光中创造了许多不朽的杰作。”罗德里赫眺望着远方,眼神中充满了神往与骄傲。“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就诞生于此。”

 

“献给故乡的赞歌。”路德维希侧过头注视着对方,费力地从回忆中揪出对小施特劳斯的印象。

 

“他是个地道的维也纳人。”罗德里赫赞许的点点头。

 

“希望有机会可以亲耳聆听。”深深地呼吸着空气中特有的清新,路德维希忍不住喟叹着这份大自然馈赠的恩典。

 

“你会的。”罗德里赫面带微笑,视线重新凝聚在他身上。

 

脚下是绵软的土壤,带着露水的青草痒痒的蹭过脚踝。那些蜿蜒的林间小径,承载了无数前人的足迹,就像空气中或许还残留着他们冥想时发出的悠长叹息。

 

静谧而神圣。

 

“你经常来这里么?”路德维希低声问道,生怕打扰了在这里的安眠的灵魂。

 

“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一种习惯。说来奇怪,我的方向感只有在这里才变得出人意料的精准。”他轻声笑了起来。

 

柔和的微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

 

    “也许在火车上那十几个小时是值得的……能来到这里。”路德维希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树影的缝隙中投下的斑驳阳光模糊了罗德里赫的面容。“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

 

他下意识的将手送进罗德里赫摊开的掌心中,和他并肩向森林深处走去。

 

一切声音都退得很远。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掌心传来的温暖热度。

 

令人安心。

 

A/N: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奥地利真是个好地方呢=q=感慨万千啊!不知不觉又爆字数了Orz这一章边玩边写,从早上八点一直写到晚上八点…………我去。

PS:下一章含有角色死亡。(←嗯,你们一定要习惯,这种warning以后会经常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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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5.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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