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独】Семнадцать мгновений весны 8

(八)

 

说来也真是奇怪。过去我曾那么希望路德维希主动对我开口,甚至希望他说个不停;可如今当他真的就基尔伯特(他哥哥)这个话题彻底打开话匣子的时候,我反倒希望他能乖乖闭上嘴,然后倒头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明明还没有见过基尔伯特,我竟然就已经在嫉妒他了——那家伙,简直就像是一块强力吸铁石,把所有可能存在的话题碎屑都从我跟路德维希的相处空间里无情吸走。

 

就在这短短几十分钟之内,我几乎就已经对基尔伯特的英雄事迹了如指掌——从他是个左撇子,日记本可以塞满整整一面墙;到他得过几次嘉奖,铁皮匣中的勋章可以碰撞出怎样的乐章,全部在我耳边回荡得一清二楚。

 

“你该休息了。”我用自认为很客气的语调打断了他。

 

“可我不困,我——”

 

“不,你困了,你需要马上躺下睡觉。”

 

今天关于基尔伯特的英雄事迹讲座就到此为止吧。我看着他的眼睛,用很轻却格外笃定的语气说道。

 

“是你非要问我,现在又不让我继续——”

 

德国人还未抒发完的抱怨被我一股脑塞进了被子里,我拽着被角,把他从头到脚都裹了进去,直到几声束手无措的闷哼从缝隙中传了出来。几秒过后我松开手,任由囚犯同志挣扎着钻出单人牢房,懊恼地背过身去,果然再也不发一词。

 

也好,就让他怄会儿气吧;反正我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小小的插曲会破坏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的某种联系。

 

 

 

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伊莲娜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悦耳的声响。她抬头瞥了我一眼,翻过一页纸。“你来得正好,就快好了。”

 

我走到她身旁,默默看了一会儿。

 

“我觉得,他还应该再观察一段时间。”我轻咳了一声,出其不意地把康复证明从伊莲娜手底下突然抽了出来,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

 

对方立刻心神领会,微笑着在病例上写下我想要的结果:仍需住院观察一星期。

 

“你知道……”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告诉她——告诉我的亲姐姐——我对于那个战俘的一些想法,但转念一想又有点羞于开口,天知道她会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多久呢。“……算了没什么。”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她拉住了衣袖。“怎么呢?”她咯咯笑着,跟着走到我身边,用温暖的手指拨弄着我的头发。

 

从我开始有记忆起,伊莲娜的这个动作就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她一直很喜欢用这个动作表示喜爱和亲昵,尽管现在的我已经高出她将近二十公分。

 

“也是说来话长啊……”我把帽子戴到头顶,压住那些被揉乱的发丝,笑着摇摇头。“等我慢慢告诉你吧。”

 

“好啊,我会替你记着的。”她托着下巴,一直目送我离开。

 

 

 

借故放置了路德维希好几天后,我才装作顺路去‘探望’了他一番。想必德国人的身体早已痊愈,也更是躺得不耐烦,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伊莲娜,在百无聊赖中东摸摸西转转,既不帮忙,也绝不添乱,可就是要跟着别人到处走,像只被完全驯化的小鹿似的乖乖跟着主人。

 

当我从窗前经过时,正好看到伊莲娜像哄小孩似的转身揉了揉他的头发,无奈地笑着,轻声安慰了些什么,就像她过去对我做出的动作一样;后者蹙着眉,眼睑慢慢低垂下去,也不作回应,却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嗨,娜佳。”我把虚掩的门轻轻推开,故意轻咳几声引起两人的注意。

 

路德维希似乎已经忘了前几天坚持对我保持沉默的那股执拗劲儿,看见救星一样急急开口,对自己被揉乱的发型浑然不知。“我不想在这儿待着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肯放我走?”

 

“放你走?你想去做什么?”

 

“做什么都行。”

 

——正中下怀。我就等着这句话呢。

 

“那……来帮我做点事,怎么样?”语重心长的建议。

 

不出所料,一提到这个问题路德维希就犹豫不决地回避了我的注视,身体重心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向后倾移——

 

“你快点把他带走吧,我感觉自己长了好几天的尾巴。”伊莲娜迫不及待把他推到我面前,如释重负地高高扬起眉梢。

 

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我如愿把路德维希揽走,在他看不见的盲区冲伊莲娜竖起了拇指。

 

 

 

 

“这些,”我抖了抖一摞被茶水浸湿的文件,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还能依稀可见。“需要重新誊写到干净的纸上,你能做到吧?”

 

“……能,”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忽而抬眼盯向我,目光透出一种近似于鄙夷的神态。“这是你自己弄的吗?”

 

“当然不是。都是菲利克斯弄的,那个淘气鬼。”我面不改色地撒着谎,把早晨剩下的半杯茶水泼到墙角那个空着的花瓶里。

 

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路德维希就坐在我旁边认认真真地誊写着文件,一笔一划中发出的沙沙声响格外规律。

 

过了一会儿我就发觉自己根本看不进书中的词句了:我的视线总是不知不觉溜出泛黄的书页,悄悄攀上他线条干净的侧颜上。

 

按年龄来说,路德维希的确已经成年,但他的轮廓仍保留几分青少年时期那种特有的细腻线条;或许正是这种介乎于成人和男孩之间恰到好处的过渡阶段,完美地汲取了二者的优点,也让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稚气变得令人回味起来。

 

他的左手摁在纸页下方,手背上交错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关节处有着一些细小陈旧的伤疤,不合时宜地覆盖在苍白的皮肤上。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指节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软化那些与他年龄毫不相符的薄茧。

 

但最终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或许你可能会不相信,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打扰他。

 

就和所有在学校里乖巧用功的学生一样,他在完成我交代的任务时总是心无旁骛,有着一切完美主义者身上特有的执拗劲头。

 

每当一行字行至末尾,他在返回下一行的开头时总会下意识地错下头,无意中拉近了我们的间距。

 

他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无比温顺地贴覆在眼睑之下,所有勾勒五官的线条都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无可挑剔的完美。

 

路德维希身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稚气仿佛已经具象为了某种切实存在的气味,它们鲜活起来,像从地底翻涌出的炽热泉水,随着咕嘟咕嘟漂浮上来的气泡沸腾在空气中,也让我在某一刻突然察觉到自己竟在有意识地四下嗅闻着什么——我敢肯定他身上存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无比陌生,却像一只无形的、四下摸索的手,若有所思地触碰到了我的心底,随后轻轻握住。

 

他苍白的指节,他半遮半掩藏在袖管中的精巧腕骨,连同那片垂头时裸露在外的后颈,一切暴露出来的肌肤,都在散发着那股堪称微妙的气味,那样若隐若现,飘忽无形。

 

那是什么味道?

 

绝不是任何一种古龙水、须后水、甚至香皂的味道;它不香,绝对有别于任何天然亦或是化工的香料。

 

像什么呢?

 

我绞尽脑汁地想,从记忆中大海捞针一般漫无目的地捞起一段回忆、一个单薄的画面,而后又大失所望地把它们丢了回去。

 

漫游着,漫游着,我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久到那段记忆就孤零零蜷缩在那里,如孤岛一般,四周是深邃的断层。

 

似曾相识。

 

我想起了在基辅郊外一个牧场上度过的夏季,而我终于摸索到了可以类比的原型:

 

就像是……就像是一桶鲜牛奶,放在刚刚修剪过的草坪上;那牛奶热乎乎的,静静搁在那,在树荫下。一旁,刈草机刚刚停止转动的刃片还带着摩擦后的灼热,青草特有的湿漉漉涩味被太阳慢慢蒸发,和牛乳轻微的甜膻混在一起,盛满了整整一个季节的生动回忆。

 

谜一样奇妙的体味。

 

我终于受不了了,蓦地撂下书清了清嗓子,有意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的笔尖倏然停在半空,抬起密密匝匝的睫毛向我望来,眼睛缓慢而困惑地一眨一眨;被窗外明晃晃的日光一照,简直像一根根价值连城的金丝,叫人移不开目光。

 

“路德维希,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捏住他的下巴拉到近前,对方急促的呼吸顺着我的脸颊匆匆溜过。慌乱之中我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缩紧,浅蓝色的虹膜就像阳光下的湖泊一般清澈见底。

 

德国人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放在纸上的手慢慢退至桌沿,不知所措地攥紧。

 

于是我迎上他困惑的视线,微微错开头对着他的耳畔低语:“……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几岁才断的奶?”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超越了他思考范围的极限,某种意义上显得格外美味的茫然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微微涨红的面孔间。

 

“……什么意思?”

 

趁着路德维希还没从那怔然中缓过神,我一把环住他的腰,把这个影响我注意力的罪魁祸首抓获归案,拘押到自己的大腿上。

 

德国人后颈那片白皙的肌肤诱人犯罪似的在我眼前招摇,并且频频低头试图掰开我紧扣在他腰间的十指——就像嗅到猎物气息的猛兽,后一秒我便鬼使神差地咬了上去,在唇齿间细细品位了一番。“没有什么意思,真的,俄式幽默都这样。”

 

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探身躲开,还幼稚地伸手摸了摸后颈,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留下了新鲜的伤口。

 

“这也是‘俄式幽默’?”

 

“不,”我笑着迎上他懊恼的视线,把唇角浮起的弧度印在他的鼻尖。“这才是。”

 

在那咫尺相隔的距离下,路德维希就像第一次认识我那样,视线缓慢而深沉地滑过每一寸皮肤,最后停在我的瞳孔之间,若有所思。我歪过头回应他的凝视,指腹攀上他的后颈,若即若离地轻抚着那片留下浅显痕迹的白皙肌肤,想象自己在安抚某种小动物。

 

“放我下去。”薄唇开合了几下。

 

“不行。”

 

是我的错觉吗?路德维希好像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就好像早知道我会断然拒绝似的。

 

“……那你别再咬我。”

 

“这可说不准。”

 

他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吟,转过身再也不理我,耳根却红得出奇。

 

我觉得路德维希——在他穿戴整齐的前提下——最撩人的两个地方是睫毛和后颈。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两处没有被充满不驯的棱角和尖刺所包裹,透出一种纯天然的、甚至有些出格的乖巧稚嫩。你永远无法理解那层总把瞳仁半遮半掩的纤密睫毛意义何在,但又感激它们将锐利孤高的目光削弱成深邃的凝视;也难以预料有那么一天,他会背对你垂下高傲的头颅,在毫无自知中展露出衣领下暧昧的景致,仿佛是献上一张等候吻痕的干净画布。

 

而如今,所有他自以为的骄矜自尊早已被这两样有违气场的‘败笔’腐蚀得荡然无存,并对此浑然不知。更要命的是,大家明明深受其害,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好好批评教育他,不要随时随地滥用这两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以至于他直到现在还是那么的肆无忌惮,能随随便便夺走的不光是注意力,有时候还是魂儿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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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8.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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