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独】Семнадцать мгновений весны 7

(七)

 

第二天的公务忙完后,我抽空去看了路德维希。

 

虽说发烧的人嗜睡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算起来他也足足睡了一天,目前却依然没有醒的迹象。

 

病房中悄然无声,我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他的身上除了被子之外还加盖了一条毛毯,侧对着我,半张脸都埋在蓬松柔软的枕头里。

 

之前从他上衣中搜出的那枚铁十字此刻正静静躺在我的口袋中,尖锐的棱角偶尔会透过层层衣料硌到皮肤。

 

战争已过去这么久,追究对方小心藏匿勋章的私心自然毫无意义,但对于它背后的来历,我倒是颇为好奇。

 

我垂眼看向他,目光从那些散乱铺陈的金发慢慢挪向他的面孔:路德维希的睡颜似乎有一种催眠的奇异魔力,深沉的呼吸声一起一落,不易察觉地缓慢回响;原本我只打算倚在他的床头偷个懒,待一会儿便走,结果不知不觉中身子越滑越低,最后索性在对方身旁躺了下来,解开衣服和他共享一床被衾。

 

高烧未退的人身上热乎乎的,搂在身边像一个无需木柴便可以旺盛燃烧的小火炉。

 

这里安静,舒适,绝对是个忙里偷闲的好去处。我睡意朦胧地想着,在身旁的人均匀平和的呼吸中渐渐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你躺在这儿,是想和他一起吃药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伊莲娜突然间的声音惊醒,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顺手帮身旁的人重新整理了一下毛毯。“没有,我来给他降温的。”

 

“好啦,快让他起来吧,赖床总得有个限度。”她一边说,一边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随后重重关上。

 

“没什么事的话就让他继续睡吧。”

 

“你在说什么呀,”对方把一罐茶叶塞进怀里,飞快地出了房门,只远远传回一句笃定的反问:“他不是早就醒了吗?”

 

“……嗯?”

 

如梦初醒地回过头,余光正好瞥见身后的路德维希正慌乱而仓促地闭上眼睛——被我抓了个正着。

 

……不管怎么说,装得还挺到位。

 

“你要是再装睡,我就让伊莲娜给你屁股上扎针,扎那种最粗的针,听见了吗?”于是我坐回去,隔着被子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腿根。“我可说到做到。”

 

于是那个前一秒还睡得像再也醒不过来似的人立刻睁开了眼睛,无比气恼地瞪着我,搭在被沿处的手攥得发白,也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尴尬。

 

后来伊莲娜的重新突然出现挽救了局势,她走进屋内,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头的小桌上,笑吟吟看着被戳穿的病号。

 

“渴了吧,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咖啡……谢谢。”路德维希大概十分感激于她的及时到来,将自己从被人调戏的窘迫困境中解救出来。伊莲娜整理了下靠枕,让他坐起身倚在床头。

 

“只有茶,不客气。”说完,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便塞进德国人的手中。

 

路德维希维持着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哑然地看了看伊莲娜,视线又慢吞吞盯向我,仿佛在确认,我们姐弟俩是不是在默契联合起来‘欺负’他。

 

这有什么好琢磨的,答案当然就是如此啊。

 

“为了给你点希望嘛,快喝吧。”她笑得越发热切起来,直到看见路德维希不情愿地抿了一小口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房间又只剩我们两人。

 

“首先,恭喜你战胜了病魔,免去了一系列劳烦他人的事——我的意思是,想要在西伯利亚安葬一个人可是极其麻烦的,冻土层非常坚硬,很难挖掘。所以为了节省劳动力,麻烦你以后还是不要生病了。”我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他的脑门。

 

“我也没想——”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第一件事,你为什么会生病?虽然伊莲娜告诉我病理性原因了,但我还是想听听,到底是哪条被塞住的脑回路命令你,在零下十五度的天气里不戴帽子出门?”

 

路德维希在床上不自在地扭动了几下身体,警惕地捏着茶杯,往远离我的方向挪了几寸。

 

“……忘记了。”

 

敷衍了事可不行,我最不喜欢别人用干巴巴的借口搪塞我。

 

“为什么不说实话?”我扳过他的下巴问道,强迫他仰头回应我的注视,那颗精巧的喉结在紧张的不停吞咽中上下滑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是菲利克斯拿走了?”

 

“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一伙的。”他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瞥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不得不说,我对他这份淡定着实有些刮目相看了。

 

“嗯,这倒是实话,我们的确是一伙的。不过你得承认,我比他好上那么一点。快承认,不然我现在就让伊莲娜过来给你打针。”

 

“我承认……”万般无奈中路德维希只得把涨红的脸扭向一边,从唇缝里勉强挤出了一句妥协的回答。

 

当然,我绝不会因为他害怕打针而加以嘲笑,因为他一定是发自内心的认可我的话,而并非那根小小针尖的威胁。

 

“还有第二件事,”我放轻声音,摸出那枚在衣兜煨得发热的铁十字举到对方面前,手肘撑在身侧,嘴唇距离他的耳畔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你知道,没有按规定上缴这些东西的话,一旦被发现,后果会很严重。”

 

实话实说而已,绝对没有夸大其词。

 

沉默了半晌过后,路德维希第一次抬头直视我的眼睛。

 

“如果你要因此处决我……我希望自己接受的是一颗子弹。”

 

那一本正经的回答配上他视死如归的神情着实弄得我哭笑不得——他为什么总是会联想到死呢?真是搞不懂德国人。最后我只好作势把全身的口袋都翻出来给他看,表示自己无法满足他这个请求。“这可真是难为我了,我的枪都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如果你好好给我讲一讲它的来历,我会酌情考虑把这个还给你,不过前提是你得藏好,不要被别人发现。”

 

“……先还给我。”

 

讨价还价的习惯可不好。

 

“你是不是很想打针?”

 

在长达数十秒权衡利弊的沉默过后,德国人再次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了妥协。

 

“……是我哥哥的。”

 

“嗯……”十指交错在膝头,在斟酌词句中为难地绞紧。“如果他不在了的话,你就可以不用接着讲了。”

 

“他当然还活着!”路德维希立刻高声反驳,因为语速太快还呛咳了几声,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才恢复了一贯的低沉语调。“……在西线作战时他因为右臂负伤,得到了回家休假的资格,这个铁十字就是那时他带回来的。那一年的我还没被指派到战场。”

 

“那是段难忘的日子,他说他很高兴得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heimatschuss’……”

 

路德维希在那一瞬完全浸入了回忆,目光变得遥远,飘忽;虽然在此刻打断他十分破坏气氛,但被隔离在回忆之外的我实在想搞明白一件事,并且如果这件事弄不明白,将会把整个故事的煽情程度大打折扣——

 

“实在不好意思,那个德语词,是什么意思?”

 

路德维希怔了一下,恍然眨眨眼。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很难找到一个跟它对应的俄语单词。”他并未对我的插言表示不满,很是认真地思忖起来。“就是……你在战场负了一个既不危及生命又足以让你回家修养的伤。伤势看起来可能很严重,所以不会因为太轻微而被潦草包扎。总之,因此被送回后方是最理想的状况了。”

 

“噢……不过等等,你说的这一大串,真的在德语里只需要一个单词就能清晰表达出来吗?太不可思议了。”

 

德国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气恼地涨红了脸,仿佛在为他兄长没有取得足够的关注度而抱不平。“可那不是重点,我哥哥……”

 

那满面通红的架势,可真是像新一轮来势汹汹的发烧呢。

 

“好,好,请讲。”我托着下巴,洗耳恭听。

 

如果就这个话题路德维希能一直这么神采奕奕地说下去,我倒真要感激一番他兄长顽强的生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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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8.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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