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独】(中篇)水中影 (1-5)

*不好意思我前几天刚说不想写伊独结果又冒出个脑洞,不过这次是甜的(?)

*有隐藏CP,是哪对你们懂的

 

 

 

   (一)


   “嘿……”


路德维希的视线从碧波之上的古迹间恋恋不舍地挪了回来,把相机放在膝上,应声转过头,望向站在尖舟尾部的那个棕发青年。

 

“其实你刚上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了。”那人顿了顿,夕阳的余晖映在漂亮的小麦色肌肤上,衬得那笑容的温度更为炽热了些许。

 

“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下意识中他望向那张面带笑意的脸庞,浅显的单词在脑中慢慢领悟的过程中不自觉琢磨着对方的外表。

 

并非风吹日晒后那种饱受辛劳的黝黑,而是自然而匀称的,被终年和煦的阳光馈赠的健康肤色。

 

路德维希窘迫地怔了一下,在对方真诚又灼热的视线下蓦地红了脸——就像被他越发深刻的笑意蛰到了脸颊。

 

纵使自己的意大利语仍然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水平,刚才那些话语中的一字一句都那样明晰地徘徊在脑海,浅显而直白。

 

于是他匆匆忙忙又避开了视线,急于掩饰什么一样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比如胡乱地翻看之前拍的那些相片什么的。

 

然而年轻的船夫仿佛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不依不饶’的赞叹随着小舟平稳的前进不绝于耳,颇有种滔滔不绝的架势从后方不停飘来,灌得他晕头转向。

 

“像一对价值不菲的海蓝宝石。”

 

“你听说过那种宝石吗?航海家们叫它‘福神石’,因为它象征着大海的精华,用以祈祷海神保佑。”

 

随着语速的渐渐加快,路德维希有些惶恐地发现自己已经被一连串拗口的单词包裹得密不透风,应付得吃力又勉强。

 

其实一开始他想坐在另一侧的,但当时眼前这个活泼健谈的青年指着太阳向他微笑起来,劝他放弃选择迎向夕阳的座位,毕竟光线依旧稍显刺眼。

 

虽然避开了阳光,却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那个人炽热的视线范围内。

 

“……抱歉?”

 

明明意大利语是那样一种柔软温和的语言,从他嘴里吐出的一瞬间却是那样生硬古板,这多少让人有些挫败。

 

琥珀色的双眼在他面孔上驻足了片刻,随即若有所思地慵懒眯起。

 

“啊……我忘记啦。”

 

圆润柔和的意大利语转为口音浓重,却称得上格外流利的德语。

 

紧接着他又把刚才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附加上更为热忱的笑意。

 

被毫无缘由的‘赞美’颇有种让人受宠若惊的感觉。

 

“嗯……”最终路德维希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拼命搜肠刮肚找寻着可以用于礼貌回应对方的话语,但俨然一片空白的头脑根本无法运转出与之相衬的称赞。“你的德语……说得很好。”

 

太尴尬了,夸赞和褒奖更是与他毫不沾边的特长。

 

还不如不说……

 

路德维希只觉得自己想一头扎进那碧蓝的水中,让那清冽的水溺死自己发烧的自尊心。

 

好吧……其实也不是难以忍受。

 

而是出于……困窘吧,大概。他一向比较内敛,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同样也对所有不明原因的热情抱有一丝抗拒之意。

 

“嘿嘿……因为这里最常见的就是德国人啊。”对方用一种唱歌般轻快的语调飞快说道,颇有些小得意地加快了摇动桨板的频率,轻盈的尖舟倏然加快了速度,将清澈见底的水流轻漾出狭长的涟漪。“你不会相信我从来没正经学过这门语言,对吗?”

 

或许驾驭脚下这支小巧尖舟的娴熟并非是他维持生计的唯一出路,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油然而生的乐趣。

 

“我叫费里西安诺,呐,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叫我费里也可以。”

 

他被那俏皮的口音吸引得太过入迷,以至于都没领会到对方抢先自我介绍的意图所在。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直到此时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回应给那句柔和的问询以相同温度的微笑。

 

“路德维希。”

 

“很好听的名字啊,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在对方口中微妙地转化为‘Ludovico’,甚至在末尾还有一个微微上扬的颤音。

 

“说起来,你打算在这儿待上多久?”

 

自始至终,话语的主导权都牢牢掌控在对方恰到好处的节奏中,既不咄咄逼人,也不沉闷无趣。

 

“嗯……七天。”

 

“噢!好啊!那我们有很充足的时间好好逛这座小城——”

 

我们?

 

不过这份微不足道的困惑转瞬即逝,他并未多想,只是自顾自抽出了一本导览书,翻找着早先做好的折角标记,一一对照着自己想去的景点。

 

“不不不,快把你那本傻乎乎的指南丢掉,旅行不该是这样的。你该遵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那些死板的白纸黑字,明白吗?内心!”费里西安诺指着自己的左胸,手舞足蹈地比划个不停,神色夸张地高高扬起眉毛。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知道吗?”

 

“你应该这样,看着周围的景色,然后随时跟我说,‘嘿,停下来,我想去那个小店逛逛。’或者,‘那家咖啡厅看起来很不错,我想进去看看。’这样完全不受束缚地随时调整的路线,让自己感到开心才是旅游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不是吗?”

 

他怔住了。

 

“但那样太没有规划了……”

 

事无巨细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

 

“计划是人定的,却又反过来束缚着人,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虽然听上去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路德维希依旧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无懈可击的论点。

 

并且更让人无所适从的是,这也太有违自己所接受的常识和理念了。

 

那些教条早已在潜移默化的灌输中深深扎根于内心,指导着他的一言一行,用条条框框束缚着自己的思想。

 

偶然被打开枷锁,他甚至发觉自己简直不知道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发觉自己在这个意大利青年滔滔不绝的‘挑唆’下变得迷惘又困惑,就像脚下这条小艇一样起伏在碧波粼粼的水面上,任人摆布。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话一问出口,他就有种踏入某人早已设计好的圈套中的感觉——

 

果然,费里西安诺像个聪明的猎人一样守在洞口,就等着他一脚踏进这个早已铺设好的‘陷阱’里,颇为得意地露齿一笑。

 

“有啊,听我的就是了!”

 

路德维希所不知道的是,就是这样一场异国他乡的纯粹偶遇,不光会彻底打乱他为期一周的度假计划,更会给他往后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二)

 

 

看来自己上的不是费里西安诺的船。

 

而是上了他的贼船。

 

路德维希默默叹了口气,看着逐渐沉寂于威尼斯水面上的稀薄残阳,收起了自己那本标记得密密麻麻的旅游指南。

 

尽管他们不过区区认识——几十分钟?一个小时?费里西安诺就像一个与他相识多年的密友般无比亲昵地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从小时候他的祖父教他摆动桨板的技巧到他的哥哥不愿传承这门古老的学问选择独自一人去了罗马打拼,再到水巷中的商铺哪家咖啡做得比较醇正哪家餐馆的海鲜烩饭分量最足,路德维希一边在各种话题的飞速切换中听得云里雾里一边又开始暗暗感慨他的口若悬河。

 

费里西安诺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告诉你哦,整个威尼斯每年新聘的船夫只有两三个。”说完对方有模有样地挺直了腰背,一副邀功请赏的孩子气模样。

 

“你的确划得很好。”

 

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望着时而宽阔时而狭窄的水巷中亮起的点点灯光,在水面上投射出粼粼荡漾的光带。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总是在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很放松,很愉快。

 

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从两侧的步道和灯火通明的店铺中传来,给宁谧的夜空注入了一丝明艳的活力。

 

“对了……”路德维希犹豫地望向那个轻摆船桨的人,颇为担忧地上下打量着他纤瘦的身材。

 

“你……不累吗?”

 

这句话大概不会伤人自尊吧?其实他并没有轻视别人体力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超出计划的行程会给别人带来不便。

 

毕竟最初自己不过是想单纯体验一把贡多拉的轻盈与迅捷(当然还有费用的昂贵),享受一段半小时的水上旅程,然后回到宾馆先休息一会儿。

 

“啊,你是在邀请我一起共进晚餐吗?好啊!我要推荐你一家餐厅——”

 

“……?”

 

哭笑不得。

 

两人的思维仿佛就是一对互不相交的平行线,但费里西安诺似乎总能找到某种办法——或自然,或牵强地硬是在彼此之间搭建一座桥梁,主动造出一个话题的焦点。

 

 

 

(三)

 

 

于是最终在对方的软磨硬泡之下他还是同意了共进晚餐的提议,换来后者一声雀跃欢呼,高兴得像个得到一大罐糖果的孩子。

 

路德维希也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大概是那人身上有一种他难以拒绝的气质所在?

 

特别是从船上跨向码头的时候,早已抢先一步上岸的费里西安诺还颇为绅士地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微微欠身,让他顿感一阵脸上发烧。

 

什么啊……他又不是个姑娘。

 

然而鬼使神差地,最终他还是握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温暖手掌。

 

 

 

“说起来,你一个人出来旅游,”

 

他们在一家餐厅的靠窗位置落了座,而费里西安诺的话匣子自始至终就没有要关上的意思。

 

“女朋友怎么办?”

 

“嗯?”他楞了一下,随即慌忙错开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菜单,胡乱翻看起来。“没有……我没有女朋友。”

 

“……真的?”

 

费里西安诺忽然压低了声线,意味深长地微眯起双眼,面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有些出乎意料哦,以你这样的外表来说。”对方咯咯笑起来,细长的手指轻点着洁净的桌布。

 

其实路德维希很早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取向,并且有些意外的是,他本人并不觉得惊讶。

 

这除了让他在日常生活中显得有些过于内敛和安静以外并不会影响到什么,甚至这份沉静还让他享受到了独处的平静和满足。

 

……至于伴侣什么的,好像还真的没有考虑太多。

 

毕竟近几年他更是难以抽出时间去思考除了工作以外的任何事。

 

想到工作……

 

“你有心事,对吗?”

 

对面的人忽然把手搭在他指节上,若有若无地轻抚着。

 

他长久地凝视着那人小鹿般温润清澈的双眼,最终还是平静摇摇头,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了他的关切。

 

“没有。”路德维希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扯了下嘴角,低下头一页页翻看着菜单。

 

他这样做并不是出于讨厌费里西安诺或是什么,只是习惯于封闭自我,蜷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里,仿佛这样能带来什么安全感似的。

 

“你知道,来威尼斯的大多都是成双成对,情侣结伴。”

 

后半句费里西安诺没说出来,但他听得出那种暗示。

 

“我说我是被人打发到这儿来‘度假’的,你相信吗?”路德维希的目光沿着桌上摆放的花瓶缓缓向上,目光的焦点攀饶在那些还未枯萎的鲜花上;与此同时他知道对方好奇的打量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自己的脸庞半分,也完全可以理解后者的好奇心。

 

苦涩的浅笑大部分被转化为一声悠长的鼻息。

 

“怎么能叫‘打发’?”

 

费里西安诺眨眨眼,指腹沿着他手背上突兀的骨节逐一滑过,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

 

一个并不是很想回答的问题。

 

“啊,你选好了吗,那我们先点单,如何?”

 

于是格外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立刻转移了话题,向不远处的侍者招了招手,颇为巧妙地打破了凝滞起来的气氛。

 

 

 

(四)

 

 

本身他对红酒是没有多大兴趣和鉴赏能力的,但在费里西安诺的一再邀请和‘挑唆’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没能抗拒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端起酒杯。

 

后来等意识到的时候他才恍然发觉这大概又是个陷阱。

 

虽然酒精的度数不高,但那微醺之意足以撬开他紧闭的唇舌,开始(不受控制地)主动倾诉着来到威尼斯的前因后果。

 

“我的上司,大概觉得我已经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他的肩膀完全松懈了下来,忽然开始觉得一直扣到最上端的纽扣把自己的脖颈箍得那样紧,让人快要透不过气。

 

“……让我先提前适应一下失业的生活。”

 

他把餐叉轻轻放在一旁,解开衬衫最上端的纽扣后揉着一侧的太阳穴,安抚着开始隐隐抽痛的血管,自嘲地苦笑了一番。

 

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人的身份调换了一下,这次他变成了倾诉着,费里西安诺取代了他的沉静聆听着身份,专注的视线寸步不离,纵使无言,也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他对那个人毫无保留地尽情吐露了自己的不安和困扰,视线的焦点开始游离不定,整个人都迷失在那段并未远去的灰暗记忆力。

 

 

 

无数次他从噩梦中惊醒,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个挥之不去的模糊映像,但主角脸上戏谑又嘲弄的微笑却异常清晰,清晰得刻骨铭心。

 

‘重做。’

 

那样缥缈,却沉重得足以让他跌入谷底的审判。

 

不知不觉中,那个在大学里成绩优异,心高气傲的路德维希,就在这样无数次的挫败和打击下慢慢蜷缩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呻吟着,颤抖着,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无人问津的黑暗角落。

    

他越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起来,怀疑,否定自身能力的同时,灵感也在日渐枯竭,如此恶性循环,梦魇缠身。

 

更可悲的是他又无比惧怕失去这份工作,在亚瑟千万次的刻薄言语中无数倍放大着自己的缺陷,一次又一次在潜意识中贬低自我。

 

濒临崩溃,却又畏惧崩溃。

 

 

 

 

矛盾终于在一个深夜爆发。

 

办公室苍白的灯光照进他充斥着密集血丝的蓝眼里,空旷的办公室放大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他急促的呼吸,双脚不安切换重心的声响,还有坐在转椅上的英国人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的嗒嗒作响。

 

“糟透了,路德维希。”

 

“你的方案单调又愚蠢。”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笑,亚瑟将他的那摞文件漫不经心地撇上桌面,发出一声虽然轻微却足以震慑他心跳的动静。

 

“我简直难以想象它出自你之手。”

 

“怎么了,年纪轻轻脑细胞就不够用了?”

 

“路德维希,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冷厉的翡色眼瞳一眨不眨地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眸,其中酝酿的是暗流涌动的不满和讥诮。

 

深深的失望。

 

寂静。

 

路德维希曾以为自己习惯了,麻木了。

 

他的棱角和骄傲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无情苛责中打磨成机械的弧度,和所有人一样无力又颓靡地堪堪维持着奄奄一息的活力。

 

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目光空洞地看向那面剔透的落地窗,他恍然发现夜色中连绵成片的明亮灯火已然延展向天幕尽头,但那黑暗深处却伫立着自己浑噩的身影。

 

苦涩。

 

他看见了自己反射出的映像,眼里充斥着对未来的茫然和无助,眼神疲惫,脸色苍白。

 

愤怒,起初只是隐隐悸动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压迫,开始缓慢而艰难地,从粘稠厚重的绝望中破土而出,紧接着伴随着裂隙的延伸,扩散,仿佛就在那一瞬间,一一攻破他所剩无几的理智,那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爆发——

 

“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眼底的血丝如交错的荆棘,紧紧缠绕着他冰蓝色的虹膜,吞噬、汲取着那片清醒的色彩。

 

逐渐加重的呼吸。

 

“你到底还想让我怎样?!”

 

路德维希抄起那一叠厚厚的文件——他通宵三个晚上的艰辛成果,狠狠摔向那面玻璃,脱手一瞬间散开的雪白纸张如大片的雪花凌乱飘散在半空,将两人快要迸出火星的对视割裂得断断续续。

 

眼眶像在被灼烧般的刺痛,发热。

 

寂静,窒息般的寂静。

 

但是……

 

……算了。

 

涨潮般疯狂涌现的愤懑此时犹如被猝然架起的堤坝拦入心底,转瞬间静如死水,仿佛区区刹那的汹涌便已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和勇气。

 

整个过程中——从他声嘶力竭的发泄到最终消匿无声的偃旗息鼓,英国人都保持着反常的沉默,无比冷静又漠然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发一词,碧绿色的幽邃双眼深不见底。

 

或许是出于惊讶,或许是出于不屑。

 

“……你换个人做吧,我放弃了。”

 

喉结上下翻滚了几下,发出一声涩哑的低喃。

 

随即他低垂了头颈,盯着地板上扭曲的纹路,觉得它们像一双双嘲讽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讥笑着自己的不堪一击。

 

有些心灰意冷地,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随手带上的门发出一声清晰又决绝的‘咔哒’。

 

 

 

 

“啊,路德维希——”

 

第二天对方在会议室的门口叫住了他,看他并未回头后径直来到他身前,抬眼凝视着他的双瞳,目光在那一瞬间突然莫名柔化了些许,那种罕见的神态甚至让人产生了某种错觉。

 

“来一下好吗?”

 

路德维希的视线在触及英国人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时抽痛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机械地点了下头,走进那间熟悉得令人胆战心惊的办公室。

 

“昨天很抱歉,”

 

亚瑟半倚在办公桌的边沿处,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深色的实木衬得他屈起指节更为突兀,苍白。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随后对方神态随和地笑了笑(这反而让人更紧张了),带出一声促狭的鼻息,伸手掂起桌面上一个厚实文件袋,指尖逐一掠过它的四个角,把玩似的慢慢旋转着它。

 

“我并不是对你的努力视而不见,也没有全盘否定你的优秀。我只是认为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做得更好,更出色。”英国人向他所在的位置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许。

 

头皮一阵发麻。

 

尽管在身高上他总能保持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但在气场上的差距始终让他难以长时间直视那种色调冷淡的绿眼睛,一如既往败给他的寡淡与疏离。

 

“是我的做法太过激了,我向你道歉。”

 

“顺便,这个给你。”

 

早在话音未落之时,那个残留着对方指尖温度的文件袋便塞进他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像端正压在心头,让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只手还在自己的颊侧流连了格外短暂却暧昧的片刻。

 

逐渐弥漫进鼻腔的是身前那个人辨识度极高的香水味,丝丝缕缕全方位包裹住自己。

 

其实自己一向很喜欢琥珀与顿加豆那种低调沉稳的香气,但这气息一旦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就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就变了味道,变得凌厉又有压迫感。

 

“去度个假,休息一段时间吧。”

 

这是打发?还是变相流放?

 

“你是要解雇我么?”他苦笑着问道,试探性地捏了下被强塞进自己手中的纸袋,厚重的质感让他的心跳开始不安地疯狂撞击胸腔。

 

英国人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了笑,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掌心落在肩侧时又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段时间。“你绷得太紧了。”

 

“回来以后我们再谈。”

 

回来?

 

他微蹙着眉头,满腹心事地走出了房间。

 

 

 

 

后来他打开纸袋的封口,把里面的物件一股脑倒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零零散散掉出一大堆东西。

 

一张三天后飞往圣马可机场的机票,几份不同比例的地图,还有一本厚厚的威尼斯旅游指南。

 

他下意识寥寥翻起那本书,里面掉出一张纸条,还有一张……信用卡。

 

“希望我没猜错你理想中的旅游目的地。PS:我帮你订好酒店了,希望你能在七天的假期里尽情放松。”

 

噢……他真的没猜错。

 

一直以来路德维希都对那个温暖湿润的地中海国家抱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这也是他暗暗自学意大利语的原因。

 

……虽然工作占用了他太多太多的空闲时间。

 

或许是那个英国人无意中看到了他放在桌面上的单词或是语法书。

 

尽管这个擅自的决定依旧暗含着那个人颇有侵略性的主观意识,在被看穿心思感到羞耻的同时他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如释重负。

 

 

 

 

终于他说完了这段冗长又压抑的痛苦回忆,在红酒幽深绵长的后劲下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费里西安诺久久注视着他,指尖从容不迫地缓缓挤入他的指缝间,忽然用力收紧,再次之后一直保持着那样的动作,相抵的掌心源源不断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既然这份工作让你这样疲惫不堪,饱受折磨,”他顿了顿,困惑而无奈地歪过头浅笑起来。“为什么不辞职呢?”

 

辞职。

 

他摇摇头。

 

他觉得自己已经踏不出这个恶性循环的怪圈。

 

路德维希的脑海甚至已经浮现出了自己递交辞呈时那个英国人的冷嘲热讽。

 

‘噢,你当然可以辞职。但除了我,大概没有其他公司会雇佣像你这样……灵感匮乏的人,不是吗?’

 

单单就是这样一个虚构出的场面就足以让他的衬衫被冷汗湿透。

 

他可以丢掉工作,可以一走了之。

 

那他的骄傲呢?

 

他的自尊心呢?

 

别无选择。

 

“……我不能。”明明内心在痛苦呻吟着想要遵从这份召唤,但最终他还是听见自己机械又冰冷的声音这样回答道。

 

“嘿……听我说,路德维希。”费里西安诺忽然间转换了神色,颇为郑重地直直凝视着他,眼眸里急速流转的光彩倏然敛起,转暗的瞳色显得格外深沉又凝重。

 

“你该学会掌控生活,而不是让生活掌控你。”

 

“我做不到……”

 

他捏恰着眉心,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下去了。

 

费里西安诺不会懂的,他不会明白的……

 

 

 

(五)

 

后来他保持着那份迷迷糊糊的昏沉终于回到了酒店,一同的当然还有费里西安诺,如果没有他路德维希觉得自己大概会在跨出船身时一步踏空继而溺死在威尼斯的水底。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觉得来威尼斯的第一天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说起来,路德维希……”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在重叠又离散的虚幻光影中竭力寻找着对视的焦点所在。

 

费里西安诺温暖的手指从他的脸颊打着转慢慢抚至颈侧,出奇柔软的指腹若即若离徘徊在喉结附近。

 

后来路德维希才迟钝又迷糊的意识到,领口处的纽扣正在被人一颗颗解开,游移的温度也在暧昧地逐渐向下扩散……

 

“我愿意住我家里吗?”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

 

寂静。

 

这两句有什么内在的逻辑联系吗?

 

没有吧?

 

他楞了片刻,以为是自己喝醉产生的幻觉,随即翻了个身拍开那只不太老实的手,转瞬便如愿以偿地坠入沉静的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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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7.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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