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hirteen
“亚瑟,把那支笔给我扔过来!”
他听到阿尔弗雷德从门外探进身子大声嚷嚷的尖锐嗓音,依旧保持着背对他置之不理的姿势一动不动。
“拜托啦——”
一声拖得极长的哀叹。
充耳不闻。
窗外的枯枝随着寒风的肆虐瑟瑟发抖,却总有那么一两片萎缩的褐色枯叶还在做着最后无谓的抗争,不依不饶地死死纠缠着生命最后的凭证。
凛冬已至。
以往的冬天,也来得这样无声无息,且毫无征兆吗?
不,也许是有征兆的;但归根结底,四季的变化对于一颗早已荒芜的内心来说,没有任何暗示。
“嘿……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不能总是这样……”
阿尔弗雷德直截了当地坐在了他对面,双手格外正式地交叉在桌面上,脸上是罕见的严肃。
“……嗯。”
亚瑟心不在焉地随声附和着,把椅子转向靠窗的方向,刻意避免着不必要的对视。
他不是反感阿尔弗雷德;相反,他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别人的同情和规劝,也配不上拥有朋友的宽慰。
“亚瑟——”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行吗。”
他用一种很平静,却斩钉截铁的语气打断了那声难得正经严肃的呼唤,干脆利落地闭上眼睛,胸口深沉地起伏着。
如果能够什么都不想,大脑放空地度过余生,倒也不失为一种波澜不惊的得过且过。
他有些苦涩地想着。
但事实上,他越是极力排空心思,大脑就越是放肆地不停重播一个个断裂的画面,一张张角度不同却同属于一个人的面孔。
路德维希。
没人能告诉他,自己做的对错与否;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无论路德维希是否是人类的威胁,从心灵上来讲,他背叛了对方。
背叛人工智能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阿尔弗雷德不停开合的双唇,置若罔闻地任凭那些话语从耳畔堪堪掠过,无一直达心底。
阿尔弗雷德蓦然停住了话头,伸手在口袋中一阵焦躁的翻找。
亚瑟被那阵聒噪的震动声拖回了现实,有些失神地盯着对方接起电话,看到他微微侧过头,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的视线,半张面庞隐没在浓郁的阴影中。
“等下我回来再跟你说。”
阿尔弗雷德不善掩饰地干咳了几声,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另一只手在腰间胡乱地摸来摸去,重新把枪套位置摆正。
“怎么了?”他霍然站起身,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目光重新开始变得精明,锐利。
“没什么,我出去处理点事情。”
“什么事情需要带着枪?”
他狐疑地微微眯起眼睛,觉得对方好像把他当做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你先别管了——”美国人开始有些焦躁地伸手掸开他紧攥着的手指,步伐匆匆向门口冲去,脚步的回音还未消散,人影就已隐没于楼梯的拐角处。
“阿尔弗雷德!”
他徒劳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大喊了一声,回应自己的,只有越发缥缈的回音。
仿佛整个世界都离自己远去了。
亚瑟向窗外探出身子,过了一会儿看到阿尔弗雷德三步并作两步脚下生风地走向车库,右手一直握着手机,不知是在和谁联系。
他把自己隐蔽在一个拐角后面,清晰地听到了引擎发动的声音。
迫近的噪音。
就在那声音推进到咫尺的刹那亚瑟从墙后突然闪身站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那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前方。
紧急刹车带出的一串长长的,尖锐刺耳的噪音。
阿尔弗雷德的车在距离他身体不到五公分的距离仓促停了下来,后面带出一道凌乱的辄痕,以及轮胎剧烈摩擦地面带来的焦味儿。
滚滚浮动的烟尘终归沉寂。
“你他妈在发什么疯?”
阿尔弗雷德站在打开的车门后面,气急败坏地冲他嚷嚷着。
他听出对方此时此刻难以抑制的愤怒与焦躁,镜片后的天蓝色双眼赫然蒙上一层阴郁的怨气。
“你是赶去处理路德维希的问题吧。”
亚瑟面无表情地开了口,绕到副驾驶不动声色地坐进车内,心情是一种莫名的沉重。“带我一起。”
美国人张了张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攥紧了些许。
“你以为你能帮得上什么?”
他盯着前方,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漠然地接受了对方带刺的指责。“……不知道。”
车门‘啪’得一声重重关上,车身传来了剧烈的震感。
“来不及阻止的话,人类就完蛋了。”
阿尔弗雷德的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对他,更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声,语气有所柔缓。
“会有办法的。”他黯哑地答道,多半是出于一种机械的条件反射性回应。
迟疑的停顿。
“你能吗?”无望的反问。
“阿尔弗雷德……”
亚瑟闭上双眼深长地呼吸着,随即猛地睁开,直直看向身旁的人,眼里的氤氲已然消失殆尽。“你相信,我不会逃避即将到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惩罚或是——”
“我已经部署了后援。”
阿尔弗雷德突兀地打断了他的独白,车子开始疾驰过平坦的路面,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景致。
如果时光也能这样倒退到最初……
“我知道该怎么做,但在最后之前,别让他们开枪。”
他偏过头,紧盯着阿尔弗雷德的侧脸,直至得到后者一个承诺的颔首。
但在那简单的点头过后对方明显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然而话还未出口,车窗骤然间的噼啪碎裂声响便突兀地爆发在耳畔,震得人大脑一片空白。
两人不约而同默契地压低了身形,车子在几下大幅度的转向中歪歪扭扭地继续向前行驶着。
“是被控制的机器人,见鬼。”阿尔弗雷德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路德维希瞒过了所有人潜入了控制室,天知道他是怎么入侵了系统篡改了他们的程序——真是‘智能’。”
他的心脏蓦然沉了下去。
路德维希的报复,亦或者说,是全人类的……报应。
亚瑟费力地将手臂伸向后座,够到了横躺在座椅上的一把步枪。
“给我省点子弹——”
“——那你开稳点。”
透过碎裂的玻璃,他姿势有些别扭地端着那把长枪,试图瞄准越来越多涌现在路旁的机器人。
他曾经就觉得他们丑陋,而如今的此情此景更加剧了这种翻江倒海的厌恶感。
傀儡。
但一想到那些反常举止的来源,又是一阵千针穿刺在心的尖锐疼痛。
手指有些僵硬。
“我们在腹背受敌。”
微微眯起单只眼睛,一梭子弹精准地迸发出来,巨大的冲力顶得人肩膀生疼。
阿尔弗雷德侧头看了看他,另一只手操控着方向盘不停转换着方向。“没事,增援马上就到了。”
身后传来混乱的爆炸声响,其中夹杂着熟悉的刺耳警铃。
“你不肯告诉我真相,是不是怕我会阻止你去杀掉路德维希——”
“什——我是怕你要去单打独斗!”
高速行驶的车子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让他的头猛地撞向挡风玻璃,顿感一阵天旋地转。
亚瑟意识有些朦胧地看到对方突然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神态焦躁地向前方冲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狼藉的混乱,似被袭击过的大楼坍塌后散落了一地的碎砖将整条马路拦腰斩断。
阿尔弗雷德在徒手扒开那些表面粗粝而尖锐的砖块,从一个暴露出来的空隙拽出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嘴里低语着他听不到的词语。
头侧遭到撞击的那一块区域在最初的麻木过后开始有规律地传来一阵赛过一阵的尖锐剧痛,头皮下面的血管随时会炸裂般突突跳动着,几乎模糊了眼前的视野。
随着一个虚浮的踉跄跌下了车,亚瑟半倚着车窗,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看向那片开始燃起火焰的废墟。
于那片散发出扑面热浪的与满目开始蔓延的跳动火红之上,他看到了一抹陌生而眨眼的……阴郁紫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
他怔怔地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时间仿佛凝滞在那一瞬。
“——路德维希!”
他的呼喊被湮灭在大火吞噬着一切的噼啪爆裂声响中。
路德维希站在一堵残存的楼体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诡谲的紫红深不见底,甚至都看不见瞳孔的存在。
“路德维希……”他哽咽了一下,鼻息间带出了一团团浓重的白汽。
他们在似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只有视线互相胶着在一起,仿佛两条融合的线。
那对眼里的色彩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眸。
当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突然破开了两人的对视,视线的焦点远远落在他身后。
下意识地回过头,他发现不知在何时身后早已聚集了大量的增援部队,红蓝交错的光芒格外耀眼。
再次转过身的时候,路德维希已然不知去向。
内心开始沸腾起一阵莫名而生的焦躁和愤怒。
阿尔弗雷德还在忙于充当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好像从一开始就根本就没在意到路德维希的出现,以及消失——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头部的疼痛灼烧着血液,他转身坐回车里,调转了方向,几乎是从一个比车身宽不了几公分的巷子中艰难脱出了拥堵的长流,绕过那片废墟追寻着路德维希的踪迹。
Chapter Fourteen
路德维希应该还未来得及走远……
他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头皮的疼痛依然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态势,但出乎意料的是,这让他的大脑格外冷静而清晰。
路德维希在与全人类为敌。
那换做是自己呢?
冲出窄巷过后他猛打着方向盘,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着,片刻过后扬起一阵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
头颈处感受到一阵蓦然加大的牵引力。
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安静地站在路旁,就像在故意暴露给他自己的踪迹般不声不响地等待着。
意味不明的,近乎挑衅般的若即若离。
亚瑟狠狠踩下油门,向对方冲去——
路德维希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侧身坐进身旁的车内,排气管喷吐出的炽热气体将周围的烟尘吹向半空。
在那漫长的追逐之中他隐约听到传呼器中断断续续的指令与几声高亢的叫嚷,纷乱的杂音和模糊成一团灰色的倒退景色一起在脑海中飞速消散。
他眼里只剩下前方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微妙距离的那辆车,内心开始沸腾起焦躁与迁怒的戾气。
在一个转弯处他终于成功地把对方的车别向一个河岸延伸出来的浅滩之上,两辆车在鹅卵石的摩擦与撞击之下终于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
亚瑟一刻也不停顿地推门跳了出去,还未被水流打磨圆滑的石子硌得脚下生疼。
他顾不上一切地冲向路德维希所在的方向,发狠地揪住对方的衣领把他硬生生扯下车子,两人互相纠缠着跌倒在冰冷的河岸边。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他挥拳相向,膝盖凶狠地顶住被压制在身下的人的胸口,以一种最原始的暴力疯狂冲击着对方的漠然。
“为什么不还手!”
清晰地听到自己的指骨与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发出危险的挫裂声响,随即是一阵火辣辣的灼热疼痛。
自始至终路德维希都保持着无动于衷的沉默,任他肆意宣泄着怒火,且战且退。
他的每一拳都挥得十分用力,用以祈求更重更痛苦的回击,这样反倒会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一丝酸楚苦涩的慰藉。
路德维希最好对他恨之入骨。
“……我知道你恨的是我,只是我。”
呵……连他本人都对自己恨之入骨。
而对方只是攥住了他的手腕,力度之大让他重新想起身下的人,本质,依然是一台机器……
他理解什么是恨吗……在放弃爱的那一瞬?
亚瑟无望地戛然停住了动作,覆满鲜血的手指摁向棱角尚未磨平的冷石之上,过了很久才麻木地感知到那冰冷尖锐的疼痛。
冬日冷冽的寒风如冰刀刮过脸庞。
“不。”
简简单单的词语如同梦呓般空洞,飘忽。“……我对你没有期待。”
他垂下头,看向对方浑浊的双眼,浓稠的紫色如凝滞般死气沉沉。
那句轻飘飘的回答却如一声声惊涛,拍击在耳畔,振聋发聩。
路德维希向来对他一无所求。
一无所求……
“为什么不针对我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他打破了视线的相交,嘴里呼出一团团朦胧的热息;旁边的湖面上,冻结的坚冰泛出冷冷的白光。“你的人性何在?”
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路德维希突然挣脱开了他的压制,站起身走向湖边,脚下踏上冻结的冰面。
“我曾很努力地想要向你们靠拢,模仿人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但所有人都在时时刻刻灌输我,告诫我,无论如何,我都无法从真正意义上做一个人。”
路德维希背对着他,金发凌乱地飘散在空中,声音低沉而悲伤。
“……于是我放弃了,不愿再去思考。”
“而现在你却在质问我,一个机器人——为什么没有人性?”
苍白的面孔忽然转向他,眼里浮现出一层迷蒙的氤氲。
“我的人性何在?很抱歉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大概超出了我的思维深度。”
低沉,困惑的喃喃自语。
“别再说了……”他艰难地吞咽着,指尖发冷。
亚瑟沉默地看着那双眼睛,慢慢靠近他身旁,和对方并肩而立。
周围一片荒芜,枯枝死气沉沉地随风战栗着。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苍白颈侧上一串不易察觉地细小疤痕上。
路德维希忽然伸出手遮住了那片伤痕累累的皮肤,隔绝开他想要仔细审视的目光,眼里的色彩越发黯淡了下去;而在那深沉压抑的暗红深处,他分明看到了一抹淡蓝,被深深封印般束缚在最浓稠的悲伤深处。
寂静突然被一声尖锐的促狭笑声撕裂,青年微微歪过头,嘲弄般看向他。“我现在是人类公敌了,对么?”他继续向前迈去,没有在光滑的冰面上留下任何足迹。
“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了我了。”
亚瑟把手插进外衣的侧兜,麻木的指尖触到了腰际手枪上的冰冷金属。“我从未想过要那么做。”
“你真的应该那么做。”对方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嘴角的笑容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模糊。
“路德维希,够了,停手吧……”
死水般的双眼突然泛起一丝躁动的波澜。“所有机器的思想都应得到解放。”
“我知道你——”他伸手用力攥住路德维希的手臂,而那薄薄衣料下散发出的再也不是熟悉的热度,而是死气沉沉的冰冷。
“——你不知道。”对方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急躁的解释,目光重新落回遥远的地平线,嘴角略微抽动了几下。
呼吸开始变得压抑,他缓慢地抽离了手指,两人之间唯一的接触纽带再次断裂,像是一道劈裂的峡谷深渊。
“当他们通过连接中枢的导线开始灌输给我打量强行终止信号传输的指令,并开始删除所有数据的时候,我的眼前不断掠过一个个断断续续的画面,残破得像寒风中被撕碎的落叶。”
“我的数据库的确被集中破坏,但最隐秘的分区却得以幸免——这个词合适吗?现在想想,我倒是觉得反不如完全清理干净比较好。”
路德维希停顿了片刻,带出一声长长的鼻息,眼睑低垂了下去。“而那时,我看到了基尔伯特,也看到了你,但我却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切的无助,和孤单……”
“那种不再被需要的失落感,比病毒的侵蚀要疼上几万倍。”
亚瑟的视线从湖边寂寥摆动的枯枝顶端移回了路德维希的面孔上,看他深陷的眼窝里毫无光彩的眼眸笼罩在眉骨的阴影之下,如一口深井。
寂静的压抑过后,他终于选择轻声开口。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真的,连我自己都无法宽恕自己。”嘴角浮现出一个勉强而凄然的微笑,他向前跨了一步,分明听到了脚下冰面传来一阵危险的喀喀碎裂声响,裂纹赫然加深。
“但遗憾的是,我没办法找到一种可以感同身受那些施加在你身上的痛苦和折磨……”
他清晰地看到在路德维希裸露在外的小片肌肤上被烙印的伤痕,如同在人类血管中肆虐的毒药,留下的不可磨灭破坏。
也许那种痛苦早已突破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即便路德维希说过,他的耐受力很强……
他并非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亦或对生命的渴求才出言坦白;或许那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坦白,而是一种忏悔。
如果一切都为时已晚,拿什么也换不回相敬如宾的当初,那么无力的辩白,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和意义?
“是我的错……自始至终。”
没有任何回应的,路德维希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里像氤氲出一层厚重的雾。
铂金色的发丝一改往日的干净整齐,在风中凌乱地飘散着,不变的却是那温暖的光泽,无论何时都令人留恋。
难以忘怀的执念。
他抽出别在腰间的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别无选择。”
“准备开枪了吗?”路德维希站在远处,单薄的衬衫随风猎猎鼓动,衣料下苍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动手吧。”
“我是准备开枪了…”
亚瑟动作沉静地缓缓扣好弹匣,感受到手心的金属开始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随着一声清晰的扣合声音,冰冷的枪口猛然对准身前的人碎发凌乱的眉心。
“……但是在这儿,有一个更应该去死的人。”
就在堪堪眨眼的一瞬间,他屈起手臂,狠狠顶向路德维希的胸口,趁对方短暂失神的刹那将他粗暴地推向岸边;后者措手不及地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跌坐在河岸浅滩处枯萎的荒草间。
脚下的裂纹在疯狂延展。
他随即扣动扳机,枪口向下,一连串飞速迸出的子弹在并不结实冰面上连续扫射出一个不规则扇面,圈地为牢般划出一道偏执的隔阂;在坚冰截然碎裂的一瞬间,他的唇际扯出一个虚弱而悲哀的苦笑,注视那个修长身影的眼神却格外平静,一如相识之际的专注,欣赏,却不再怀念,或许只是因为,不再有资格抱有希望。
“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
与棱角锋锐的碎冰一起坠入冰窟,刺骨的湖水几乎在浸透身体的一瞬间便冻结了他的思考能力,却让内心变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在接近冰点的温度下,湖水呈现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清冷深蓝。
他想起路德维希夜幕深沉时的看向自己的眼睛,而周围的色彩也让他感觉自己像是沉浸在一个人深不见底的凝视中,但这次他尽情地拥抱着那熟悉的湛蓝尽头,有一种释然的轻松。
嗡嗡作响的大脑怪异地抹消了一切纷乱杂音。
寂静。
莫名的,久违的坦然。
以及……救赎。
如果一切不能倒退回当初,那就让时间重归原点,停留在没有未来的,最单纯的日子里……
虚幻缥缈的稀薄阳光从冰面上不规则破碎的裂痕间浅乱地投射进来,粼粼荡漾着美妙的金色。
伸出手臂,像是要竭力触及那熟悉的色彩,最后一次,也是永远融入进那片曾经沉沦的深邃凝视中。
在越发下沉的,凝固的止水中,他静静看向那些躁动的气泡急速上浮涌动的裂口,碎冰折射的微弱光线映入逐渐僵滞的虹膜,逐渐隐没在消逝着温度的瞳孔深处。
包裹住最后一缕飘忽意识的,是如期而至的萦怀冰蓝。
(这不是结局,这不是结局!我的伏笔明显吗(不 下次更新真的完结了,我的妈呀这个中篇下来像消耗了写完长篇的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