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Five
修剪整齐的草坪散发着植被与泥土混合的特有微涩清香。
从早晨开始他就忍不住一直用余光打量着那个德国人。
路德维希给他的感觉似乎与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一直偷偷打量别人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对方头也不抬地捧着本厚重冗长的书，舒服地把自己蜷在扶手椅上，不知道是在享受阳光还是纸张上的文字。
亚瑟干咳了两声后偏过头，开始正大光明地欣赏着少年的……新发型。
“现在很礼貌了。”
自从他前几天把这个小鬼摁在蛋糕上让他‘好好反思’过后，历经千辛万苦的细心清理后突然灵光一现似的，决定把额前的刘海全部向后梳捋过去，露出整个光洁饱满的前额。
奥，下次要是再栽进食物中就免去了某项繁琐的任务。
真是聪明。
路德维希似乎更加无法招架他愈发直白的灼灼审视了，白皙的颊侧浮现出一抹令人浮想联翩的羞涩绯红。
“……你到底在看什么？”
对方有点焦躁地把书倒扣在一边，皱着眉头看着他。
奥，害羞的小孩儿。
亚瑟蓦地笑了出来，语气中玩味调戏的成分远远大于讥讽。
“你的新发型简直蠢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谢谢你真诚的评价。”
少年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板着脸看向远处。
说起来，这个小鬼的措辞方式真是越来越向他靠拢了。
其实路德维希梳这样的发型真的不错，可以完美地衬托颧骨与下颌连贯优美的线条，让人毫无阻碍地欣赏到那对深嵌在眼窝中的蓝宝石。
略显突兀的眉骨和越发直挺的鼻梁无时无刻不在宣示着自身飞速蜕变的轨迹。
德意志成长的速度快得令人咂舌，尽管对方自身似乎并未察觉到。
“能不能告诉我，做出这样的改变有没有其他原因？”
他翘起腿，在和煦的柔风下微微眯起眼睛，心情变得十分惬意舒服。
路德维希若有所思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手指屈起的关节撑在颊侧。
“我想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些。”
“比起‘看起来’，不如从真正意义上长大。”
“我又能怎么做？”被这个话题明显触到逆鳞似的，对方果然又露出了十分焦躁的表情，声音也不自觉地拉高了分贝。“哥哥的上司想让我走普鲁士的道路，真是荒唐！”
他注意到后者的称呼恍然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直呼其名，而是用更为亲昵的代称。
“他的上司就是你的上司。”
亚瑟淡淡插了句嘴，唇边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忽然发现在自己心情不错的时候看身旁那个金发少年着急上火真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所以现在搞得就像是我多余一样。”
是他的错觉吗？路德维希在生闷气。
刚刚蜕变得稍有成熟的外表下依然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内心，像被大人驳回多吃一块巧克力的请求似的气鼓鼓地微微撅起嘴。
太可爱了。
他都忍不住想伸手捏捏对方白皙的脸蛋儿。
“这也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毕竟基尔伯特是一个活生生的成功典范。”
两人的交谈倏然停顿了片刻。
“我跟他不一样——”
“——你跟我们也不一样，”他活动了下有些酸麻的脚腕，优雅地换了方向继续翘着腿，不紧不慢地评价道。“你一诞生就众星捧月般拥有了丰饶的资源作为自己坚实的后盾，你脚下所踏的也是别人早已事先铺设好的荣光之路，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理所应当。心安理得的接受只会平添这种对自身存在的无端猜忌，所以你觉得自己多余或者没用，这再正常不过了。”
“从弱小到强大，从自身难保的困境到一次次铁血的征服，伤痕与鲜血贯穿着所有国家的生命线。但同时，基尔伯特也和我们不一样，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
他侧过身，视线聚焦在那张稚气未脱的清秀面庞上。
路德维希抿紧了嘴唇，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光彩在微妙地流转，风暴般升腾而起的焦虑和烦躁偃旗息鼓般随着瞳孔深处的漩涡沉降下去，闪过一丝出神的动容与崇敬。
“所以世界上才会有了你，而不是一个普鲁士帝国。”
他的手轻轻搭在少年肩头，指尖暧昧地摩挲着对方光滑柔软的肌肤。
德国人垂下眼皮，盯着面前的茶杯。
“这样大度的拱手相让，反倒让我无功受禄，不劳而获。到底是好是坏呢？”
“很难说。”
片刻若有所思的沉默。
“为什么忽然和我聊这些？”路德维希并没有排斥他越发暧昧的肢体接触，只是动作不大地偏过头好奇地回应着他的视线。“而且，真让人受宠若惊，你居然没有嘲笑我。”
“难得没下雨，只是不想因为吵架辜负了伦敦少有的好天气。”
亚瑟在阳光下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天际变换的白云，瞳孔因为强光骤然紧缩。
“我记得你也一向看不惯基尔伯特——”
“——哈！国家间怎么可能会有黑白分明的立场存在？”他不屑地挥了挥另一只手，生硬打断了对方低沉的轻语。“所谓‘盟友’亦或‘敌人’，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被利益所趋做出的抉择而已。”
微风拂过，在草坪上沙沙作响。
满眼的绿色在随着轻柔的风摇摆起伏着。
“……我们也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吗？”
深邃莫测的祖母绿对上澄澈无邪的蓝宝石。
眼前的人尽管思维敏捷，逻辑严密，骨子里依旧保持着一种不沾世故的天真。
以及那种特有的稚嫩迷茫感。
年轻的国家终究是会在一次次的磨砺中洗练本性，褪去双翼上柔软纯白的羽绒，生出坚硬丰逸的翎毛，支撑自己在越来越高的天空中保持着翱翔的，向上的蓬勃姿态。
“一念之间。”
室内黯淡暧昧的光线几乎让他昏昏欲睡。
钟摆单调刻板的规律声音沉闷又乏味。
亚瑟遮遮掩掩地打了个哈欠，抬手调整了一下灯罩的角度。
正当他在继续处理文件和躺下睡觉间犹豫不决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试探性的轻微敲门声。
窗外夜色正深。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把一叠文件推到一边，随意披上了件外衣向着门口走去。
果不其然，路德维希倚在门框旁一个精美的大理石雕像上，非常耐心地等着他把门重新在身后关好。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他挑了挑眉，交叉起双臂。
“门缝里会透出光。”对方有些得意地抬高了下颌，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令人不爽的小聪明。
“没人告诉过你偷窥——”
“——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我知道。”
路德维希摆出一副非常礼貌的表情频频点头，生硬结束了他的说教。
对方似乎找到了一种非常有效的令人恼火的方式，这多少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和自尊受到了挑战。
亚瑟盯着眼前神态自若的德国人看了很久。
“如此突然的造访想必也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需要些美味的夜宵填补下空虚的夜生活？”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充满恶趣味的弧度，故意开始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吓唬对方。“你觉得上次的蛋糕味道如何？或者来点黑布丁和司康饼？”
十分满意地看到刚才还一脸云淡风轻微笑的人像是乌云盖顶般蒙上一层阴沉。
自成一体的恐吓方法。
夜风习习，算不上冷冽却也带来一股寒意。
“说吧，你有什么事？”
他腾出手提了提松松垮垮披在肩上的外衣，收拢了刚才稍带讥讽的笑容，语调恢复为淡漠的平和。
“能不能带我参观下你海盗时期的……收藏品？”
亚瑟有些诧异地愣了一下，无动于衷的扑克脸上终于多出了那么一丝表示情感起伏的线条。
路德维希有些不自在地在双脚间切换着身体的重心，视线游离在除他以外的任何事物上飘忽不定。
他继续保持着折磨人的缄默，一语不发地打量着对方，直到后者终于抵挡不住他的审视，颊侧在柔光下浮现出一层诱人的淡红。
“我似乎应该感到荣幸，没想到那些陈年老古董居然能把亲爱的小陛下迷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德国人急切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路德维希，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撒谎技术还处于这个水平？”他懒洋洋地舒展开交错在胸前的手臂，好气又好笑地勾了勾小拇指。
少年一直绷紧的肩膀倏然泄了气似的松懈下来，眼睛盯着自己的靴尖。
“你给我安排的寝室太偏僻了，”对方竭力在表现得更为自然平静一点，但无形中拔高的语调却在出卖他内心的不安。“而且，我经常能听见莫名其妙的声音——”
透过墙壁传出隐隐呼啸的凄厉风声，在空旷的走廊内不停回荡着哀鸣。
“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的。这里很安全——也就是经常闹鬼而已。”
忽明忽暗的光线模糊了他嘴角戏谑的弧度，在身旁投射出拉长变形的黑影。
路德维希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寒颤，往他身前靠近了一小步。
正当亚瑟想继续说点什么吓唬吓唬这个草木皆兵的小鬼的时候，忽然被对方的怪异表现吸引了注意力——
金发少年目光的焦点以一种非常诡异的速度慢吞吞挪开他的面庞，视线齐平地向他的右肩方位移去。
在昏暗光线下无形放大的瞳孔像是遇到危险的猫科动物般突兀紧缩了一圈，澄澈的冰蓝中蕴含着浓郁的恐惧。
紧绷的，恐惧的表情。
一切似乎都在警示着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什么东西。
亚瑟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些许，虽然本身并不在意鬼魂之类的不可思议传说，但是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几率似乎也太渺茫点了。
耳边是对方因为高度紧张无意间加重的呼吸声。
陡然飙升的肾上腺素。
他警觉地转过头，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切如常的走廊空空荡荡。
没有小精灵，没有无头皇后，没有吸血伯爵，什么都没有。
当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的时候早已为时甚晚。
——路德维希悄无声息地跨向一边，用一种毫不费力的娴熟打开闭合的大门，侧身闪进他的卧室。
门闩‘咔哒’扣合的声音清脆无比。
他回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个小鬼要造反？！
更可气的是门缝里隐约还传出对方压抑不住的揶揄笑声。
“现在你来评价下我的演技如何，亲爱的柯克兰先生？”
“——路德维希！你他妈给我把门打开！”
“奥，我不介意你移步到我的卧室去休息。”对方的声音有所收敛，似乎在捂着嘴强忍笑意。“我要睡了，晚安。”
他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火冒三丈地用力捶打着实木大门上精美的雕花，关节发出恐怖的脆响，脸色越来越阴沉。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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