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Four
“听说你的前身是海盗。”
路德维希低沉的声线在他身后缓缓荡开,像一道道扩散的涟漪一样追逐着他的脚步。
“但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亚瑟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金发少年。
“哪里不一样?”
他装腔作势地抬高了下颌,满心期待地等着一个类似于“你更像一个绅士”之类的褒奖。
“比我想象的还穷。”
“……!”
火山要爆发了。
冰蓝色的瞳仁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甚至还免费附赠了一个高傲的微笑。
“你哥哥没教导过你,在别人家做客的时候应该做到最起码的彬彬有礼吗?”
对方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似的低沉地从唇缝中带出一丝揶揄的声调。
“他本人显然并不是这样做的。”
“所以你们兄弟俩令人讨厌的方式和特质还真是如出一辙。”
亚瑟一针见血地脱口而出,语气尖刻又冷厉地折辱着少年高傲的自尊心。
他偏过头,想要大步甩开这个跟班的小鬼。
没想到身后的路德维希忽然加快了脚步,知难而上地和他并肩而行,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扬了扬眉,截断了他的视线。
“你不喜欢我,仅仅因为我是德意志吧。”
奥,他的嘲讽显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好像还起到了一个相反的作用,顺便还附加上一个莫名其妙的误会。
“路德维希,你初来乍到,尽说些这么愚昧无知的话,真是可笑。”
他板起面孔,故意对身旁的人冷言冷语。
寄人篱下却处处和主人作对的金发少年似乎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看透他的内心,然后直言不讳地戳穿所有伪装和拐弯抹角的文字,直达核心。
德国人的‘直接’真是伤脑筋。
但他实在没办法对这样一张面孔生气。
更糟糕的是路德维希好像深知以上那一点,甚至还会巧妙地利用起来。
妈的!
基尔伯特那个贱人!干嘛要把路德维希这个小贱人带过来添乱!
“说起来,你们每年用于保卫殖民地的巨额开销,到头来也不过是滋养了一大堆军事驻地和所谓的‘日不落帝国’的自满情绪。”
对方在不知不觉中贴近了他的身体,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吹拂过他的颈侧,传来一阵麻酥。
亚瑟盯着对方不停开合的薄唇,强忍着想要将这个自说自话且不停挑衅的家伙一拳揍晕的冲动,攥紧的指节发出危险清脆的声响。
“不列颠统治之下的和平是上天给予全世界的温柔恩泽。”冰涩阴冷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自己平日的语调,他兀自提高了分贝,寒着脸一字一顿强调着自身立场。“太阳之所以不会在大英帝国的版图上沉降下去,是因为上帝不信任黑暗中的英国人。”
意味深长的沉默。
抽象且圆滑的老练回应似乎起到了威慑作用。
锋芒毕露的眼神十分不情愿地稍作收敛,挑衅的神情也初见偃旗息鼓的态势。
“说得好。”路德维希浅色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过了半晌才做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干巴巴评价。“不过,如果我是你,我更倾向于重建欧洲的新秩序,而不是仅仅把那些‘战利品’变成红茶或者香料的生产基地。”
亚瑟刻薄地笑了出来。
这种嚣张的口气真是和基尔伯特一脉相承。
“如此胸怀大志的你,却被可怜兮兮地封锁在权力之外…”他抑扬顿挫地拖长了音节,不怀好意地加重了某些字符的重音。“…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十分满意地看到路德维希白皙的脸颊慢慢泛上一层恼羞成怒的沮丧红晕。
一语中的。
“刚才那些建议,为什么不去和你亲爱的哥哥探讨一番呢?”
从镂空的装饰中散射进来的阳光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他高高扬起一侧的粗眉,心头翻涌着一阵源自报复与恶意的快感。
“很显然,你的诞生不但没有达到预想的期望值,反而辜负了那么多人赋予的厚望和夙愿。事实上作为统治工具的你依然十分弱小,或者说没有强大到用自己的本事引领整个帝国走向复活,或者说,重生的力量和能力。”
路德维希微微愣了一下。
“……重生?”
“简单来说,你并不是第一个,但很有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长长的走廊回荡着两人空寂沉闷的脚步。
对方淡金色的眉毛微蹙着,似乎在卖力地思考着他刻意抽象化的言语。
“基尔伯特从未跟我提过。”
“那个普鲁士人想要放弃你的话再正常不过了,”他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侧白森森的犬齿,故作怜悯地居高临下瞥了金发少年一眼。“毕竟现在的你对他来说只是个负担,仅此而已。”
冰蓝色的双瞳在阳光下微妙地变换着色彩,像在流转着光辉的清澈蓝宝石。
“但我的存在必然有绝对的道理,无论如何,我才是德意志,也只有我能成为德意志。”
他看到那些锋芒在缓缓凝固,透着一种临界于冰点的决绝。
“怎么,终于决定和基尔伯特反目成仇了?”
亚瑟忽然感到一阵不怀好意的愉悦,全身的毛孔简直都在轻松地舒张开来。嘴角甚至挂上了幸灾乐祸的揶揄笑容。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狭隘阴暗,基尔伯特毕竟是我的兄长,”路德维希发出一声充满鄙视的轻哼,像是对他,更像是对自己轻声低语着。“无论我喜欢与否,都不会选择去拿他开刀。现在是,将来也是。”
换言之,就是“我可不会像你和某人之间一样兄弟反目”。
他其实并不在意对方聪明反击中的暗讽,不过有点失落的是后者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踏进他的圈套。
“真是感人肺腑的兄弟情深啊,需要我给基尔伯特发个贺电吗?”
“不必,我现在不想理他,”少年蓦地停下了脚步,在转身的过程中优雅地抛给他一个白眼。“更不想理你。”
亚瑟十分少见地哑然了。
这种倒打一耙的反客为主是几个意思?
难道不是这个小鬼主动跑过来挑衅的吗?
他一个人非常莫名其妙地孤零零站在原地,觉得又气又好笑,感觉自己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
路德维希,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你看上去胃口不佳。”
他用的是一种单调的,平淡的陈述句,笃定地看着对方。意味不明的微笑挂在嘴角,有意模糊着立场。
长桌另一端的少年正用餐刀漫不经心地切着盘中的事物,面孔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不好意思。”对方缓缓放下餐具,金属与骨瓷圆盘轻碰的瞬间发出很好听的敲击声,迟疑了一下才语调沉郁地开口,似乎斟酌了许久。“也许是我还不太习惯,不过刚才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希望你可以解答。”
亚瑟用折叠整齐的餐巾优雅地拂过嘴角,透过软布透出的声调刻板温和,却带着一点点讥诮。
“洗耳恭听。”
路德维希在开口前表现的‘礼貌’,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针锋相对做一个不薄不厚的铺垫而已,他心知肚明。
“……根据我连日以来得出的经验,能不能粗略地概括一下,你们英国人的烹饪技术与理念,似乎仅仅是以‘生存下去’为目标而创造的?”
年轻的德国人歪过头,微微皱起眉头看着他,一副渴望得到答案的,无辜又认真的表情。
果不其然。
当然,作为一个非常有修养内涵的绅士,在餐桌上丢刀子显然是一件极端粗鲁的行为。
路德维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餐桌远远的另一端居然流露出了招摇着奚落且同情意味的窃笑。
真恶心,某种自己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就像是发现了对手一个不得了的致命弱点一样。
“路德维希,我很赞赏你作为德国人的直言不讳。”他面不改色地盯着那张在光线映衬下忽明忽暗的面孔,语气中刻意抹消了某些单词抑扬顿挫的棱角。“不过既然现在身处英格兰,我想你应该学会入乡随俗。如果你想表达不满,在相距甚远的地方大发牢骚是一种极其失礼和不尊重的行为,正确做法是走到主人身旁——”
他抬起左手,小幅度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过来。
路德维希的笑容明显僵了下,稍稍挺直腰背,视线在他和旁边的座位之间不停徘徊审视着,像在测算危险程度。
亚瑟的手臂撑在长桌上,耐心地等着对方做出反应,食指的第二根指节顶在下颌处。
金发少年终于决定从椅子上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向他走过来,冰蓝色的眼睛透过微长的刘海一直与他保持着意味深长的视线相交。
每一步的落地都伴着高度警觉,最终在他身旁隔着微妙的距离站定。
亚瑟拉开左手边的椅子,示意那个谨慎的年轻人坐下来。
路德维希居高临下地凝视了他很久,试图从他并没有温度与感情参与的微笑中揣摩出什么。
他就保持着那副不为所动的神秘表情耐心等待着,直到对方有所放松戒备地坐下来。
悠闲搭在椅背上手臂慢慢挪到半空,猛地扣住那截暴露在外的白皙后颈。
“——然后接受他用最后一道完美的甜点略表歉意,以示弥补。”
终于撕破最后一层伪善的面具,伴随着几声尖刻的冷笑,他的手指蓦然发力,重重向下摁去。
突袭的一瞬实在是太完美了。
路德维希的脑门几乎是直直地戳向离他最近的一份黑莓蛋糕上厚重滑腻的奶油表面。
修长的手指条件反射性地回扳住他的手腕竭力想要挣脱开压制。
伴随着含混不清的德语咒骂。
“好好品尝吧,大英帝国的美食。”
奥,上帝作证,不是他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方的‘痛苦’之上,只是路德维希的‘痛苦’实在是把他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