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独】(中篇)亲吻永不说谎 CH1

Cura a die renovato cedit,

你的治愈赐予我重生,

Dolor et laetitia conjungtus est.

尽管痛苦与欢愉交织在一起。

 

 

(一)

 

当日出的第一缕曙光刚巧漫过东柏林的地界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从某间公寓的窗缝中溢出,在空无一人的街区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仿佛被猝然惊醒一般,渐渐地,这座古老的、满目疮痍的城市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一盏盏从屋内亮起的灯宛如睁开的眼,开始从各个角落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琐碎动静。

 

床上蒙头酣睡的身影被不依不饶的铃声吵得动了动,不耐烦地伸出手,苍白的、骨节突出的手指吃力够向床头。他依旧闭着眼,凌乱的银白色刘海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仔细修剪过了,有几缕发丝甚至盖过了眉骨,胡乱堆在深陷的眼窝中,异于常人的发色将他眼下密集的青黑色血管衬得有些瘆人。

 

终于他攥住了话筒,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侧躺在床上。“……喂?”

 

“早上好,基尔伯特。”

 

话筒中传来的女声夹杂着怪异的电流,将基尔伯特残存的睡意一扫而空。他慢慢抬起眼睑,血色的瞳仁刚好迎上从窗帘空隙中漫进来的阳光,在虹膜边缘投上一层怪异的光环。

 

紧接着他又闭上眼睛,视野里仍残存着阳光炙烤过后红色的残像。

 

“噢……是你啊,娜塔莎。”缺水的声带挤出一声不冷不热的回应。他换了个姿势,用另一只手垫在脑后,还在费力思考正从脑海中逐渐湮灭的梦境细节。

 

“刚刚睡醒,是不是?”

 

“你有什么事要说?”他实在不想和电话那头的女人有过多的纠缠,只得忽略她做作的寒暄,开门见山。

 

“看看窗外。”对方模糊地笑了笑。

 

“不看。”基尔伯特没好气地皱紧眉头,打算挂断这通电话。

 

“你卧室正对的那座教堂的钟,已经停摆很久了。为什么不去修呢?啊,我知道,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修好它。这些年来,太多太多的人离开东柏林,而你是最清楚他们去向的人,基尔伯特。说说看,他们去哪儿了呢?去做什么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们想去就去吧。”

 

“基尔伯特,”娜塔莎顿了顿,故作柔和的语调卸去了伪装。“你不过是假装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不是吗?”

 

他沉默着,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电话线,有意让它们勒疼自己的手,直到指头由于血液的滞留开始隐隐发紫,针刺般的麻痒感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人员的流失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比所有人都清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基尔伯特咳了几声,起身倚着床头,另一只手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着摸向烟盒,艰难抽出一支后却迟迟没有点燃。

 

“想想办法。这种趋势绝对不能再持续下去!”电话那头的声音蓦地拔高,高分贝的指令犹如一把利剑直挺挺刺入鼓膜,在他的脑海里张牙舞爪翻搅个不停。

 

“绝对,不能。”

 

层层空洞的回音混杂着电流的滋滋作响,在不厌其烦的洗刷中将他的睡意冲得一干二净。

 

“那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能让你们满意?”

 

对方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便挂断了电话。

 

“……没礼貌。”他对着话筒低哑地咕哝了一声,无所事事地躺了回去,内心毫无波澜。

 

被遗忘的香烟可怜兮兮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兀自转了几圈后便被终结了使命。

 

事到如今,他依旧是基尔伯特,依旧是国家;却早已不再是那个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普鲁士。

 

那个称谓已是历史了。

 

他闭上双眼沉沉睡去,谢落的幕布挡住旧时记忆里刺眼的荣光,一切恍如隔世,在他一碧万顷的梦境里渐渐化为齑粉。

 

 

 

就在他又一次即将滑入梦乡的时候,刺耳的电话铃不请自来,如钻头般在他的脑袋里兴风作浪。他气急败坏的大吼一声,太阳穴突突跳动着抄起电话。

 

还未等他说话,电话那头的人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其实他差不多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分裂过后,还会有哪些家伙这么挂念自己的‘盟友’呢?

 

“啊,基尔伯特,你好吗?我没想到娜塔莎会给你打电话,希望你不要介意她的唐突。”

 

果然。伊万·布拉金斯基,一个比娜塔莎还要难缠一百倍的人。

 

“我也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他语气生硬地回答道,“所以这就是你的主题吗?让我介意你们两个的唐突?”

 

“不,当然不全是。我是来向你提供帮助的,忘记了吗,我们是朋友,是一家人——”

 

“别把我算进去!”

 

“你已经是了,”伊万固执地咯咯笑着,用一种哼唱的语调悠悠说道。“下一步就是把路德维希也容纳进我们的大家庭来,我想你可以劝劝他。前几次,我差点就得手了。啊,我好怀念他在西柏林的日子,触手可及。”

 

“……你们少去那边折腾我弟弟。”他打断了伊万的喋喋不休,强忍着满腔怒火。

 

“呀,你不知道吗?他搬去波恩了。”伊万兴致勃勃说道,柔和的呼吸通过话筒传入耳道,听得他头皮发麻。“你说,这是因为害怕我派兵围困他,还是对你的避而不见失望了呢,基尔伯特?”

 

他僵直了身体,静默不语。

 

一声短促的低笑。

 

“还有,你没有亲人了,基尔伯特。”

 

电话挂断。

 

“你们一家子都有病吗?老子还没说‘再见’呢!”

 

气急败坏的大吼。

 

“他妈的……真他妈的……”基尔伯特语无伦次地咒骂起来,连自己都不知到底是被刚才那番对话中的哪一句所激怒。最后他浑身发抖地重重把话筒摔了回去,再也没有了睡意。

 

你没有亲人了。

 

……亲人。

 

空落落的房间重陷于沉寂。

 

盛夏的风将窗帘吹得猎猎飘舞,他转头看向窗外寂静无人的街道,远处醒目却残败的钟楼,有些自嘲地轻笑起来,摇摇头走向阳台,任凭炫目的日光灼痛皮肤。

 

“……对我感到失望?”

 

“不,我亲爱的路茨,恰恰相反……”

 

“最失望的人,是我才对啊。”

 

“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路茨。”

 

 

 

 

既然分裂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不如就做得更决绝彻底一些。

 

他一步一顿地踱回电话旁,侧目凝视着放在旁边的一枚铁十字。它一直都被随意安置在那里,无人触碰,无人擦拭,积了一层薄灰。

 

会被人遗忘的都有什么?

 

一枚勋章?一栋房子?一段历史?亦或是……一个国家?

 

他对着寂静的房间嗤笑出声,蓦地拿起话筒,指尖飞速拨转着按键。

 

“布拉金斯基,”他握紧话筒,语气干脆,甚至有些冷酷。“我决定逐步关闭边境。”

 

“噢?那我很乐意为你提供铁丝网,呵。”

 

伊万那孩童一般轻柔的笑声就像一颗正在的融化太妃糖一样粘稠发腻,糊住了他一瞬间的反悔,也糊住了通向自由的边境。

 

后来那颗糖骤然凝固了,保持着那劈头盖脸的势头俯冲下来,无可逆转地冻住了他的关节与思维。

 

“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如何?”

 

面对提议,他再一次沉默了。但这次与众不同——是出于默许。

 

基尔伯特面无表情地把电话一寸寸挪开,就那么在半空突然松开了手,任无辜的话筒坠了下去,在像一只被勾住的鱼在茶几下方挣扎甩尾。

 

原来决定报复一个人过后,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如释重负。

 

失落。

 

曾经他的内心是那样的充实,满足,而现在却越发像一座被遗弃的孤岛;浪潮退远便一去不返,再也无人过问和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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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9.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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